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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陈默把最后一点烟屁嘬完,手指一弹,那点橘红色的火星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划了道弧线,啪嗒一声落在积水洼里,瞬间熄灭了。通宵鏖战带来的虚脱感像是潮水,退下去后留下浑身酸软的沙滩。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挤了出来,晃晃悠悠走出“星际航母”网吧那扇油腻腻的玻璃门。

凌晨三点的街道,像一条死透了的蛇,僵卧着。白天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被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路灯惨白的光,有气无力地照亮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光线边缘就被更浓稠的黑暗吞没了。空气里浮动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飕飕的意味。连野猫都懒得叫唤。

“操,又这个点了。”陈默嘟囔一句,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摸出手机。电量告急的红色图标刺眼地亮着。他划开屏幕,点开那个绿色的共享单车APP,最近的一辆就在街对面,人行道边上。

他晃晃悠悠走过去。那辆亮橙色的单车孤零零立在那儿,颜色在这种光线下显得有点诡异,像是凝固的血。他熟练地解锁,“咔哒”一声,车锁弹开。正要抬腿跨上去,动作却顿住了。

坐垫上,借着路灯的光,能看到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小纸条,边角被夜风吹得微微卷起。

陈默左右瞟了瞟,空无一人。他心里嘀咕,哪个孙子乱贴小广告,没素质。随手扯下纸条,本想揉成一团扔了,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了上面的字。

打印的宋体字,工整得毫无生气:

「想活命,就马上下车。」

陈默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什么玩意儿?”他捏着纸条,又四下看了看,街道依旧死寂。“恶作剧吧?无聊透顶。”他嘟囔着,手指用力,把纸条搓揉成一团,看准几步开外的一个垃圾桶,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纸团划着抛物线,精准地落入桶内。

搞定。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再次准备上车。这回,他的视线落在了车前的塑料篮子里。

就他低头揉纸团再抬头的工夫,空荡荡的车篮里,凭空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巴掌大的木盒子。暗红色的木质,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甚至能倒映出头顶那盏路灯惨白的光晕。盒盖边缘,镶嵌着一圈已经有些发黑的银边,雕刻着繁复的、看不明白是什么花纹的图案,古色古香,与这辆现代化的共享单车格格不入。

陈默心里那点因为通宵而迟钝的神经,终于绷紧了一根。他确定,无比确定,刚才扫码、撕纸条的时候,车篮里绝对是空的!这盒子哪儿来的?

他迟疑着,伸手把盒子拿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冰凉,激得他汗毛都立起来几根。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里面是满满一盒胭脂。艳红色的,质地细腻得像最上等的天鹅绒,在路灯下泛着一种过于饱满、甚至有些妖异的光泽。一股极其浓郁的、甜腻中带着陈腐的香气,猛地窜进他的鼻腔。那味道很奇怪,像是把无数朵开败了的玫瑰碾碎,混合着某种古老的、说不清的香料,一起窖藏了多年后散发出的气息,甜得发齁,又隐隐透着一股腐败的酸气。

陈默皱着眉,胃里一阵不舒服。这他妈都什么事儿?他下意识地想把这诡异的盒子也扔进垃圾桶,可不知怎的,手指捏着盒盖,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竟然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没舍得立刻撒手。

就在他对着胭脂盒发愣的当口,突然——

身后猛地一沉!

好像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压上了单车的后货架。整个车身往下一顿,轮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他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后座上……空空如也。

只有那个空荡荡的金属后架,在路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可是,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却真实无比,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轮胎因为承重而微微瘪了下去。而且……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凉气,吹拂到了他的耳廓上。

带着湿意的,冰冷的,一下,又一下。

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紧贴着他的后背,在均匀地……呼吸。

紧接着,一个声音,直接钻进了他的耳膜,或者说,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那声音缥缈得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低语,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幽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缠绵。

「郎君,」

那声音轻轻地说,气息吹得他耳根子发痒,寒毛倒竖。

「我等你好久了。」

陈默的魂儿,大概在那一刻,真的从头顶上飘出去了一部分。他全身的肌肉先是瞬间绷紧,硬得像块石头,随后,求生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思考和恐惧,支配了他的四肢。

“我操!!!”

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从他喉咙里炸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说话——虽然他知道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整个人就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单车坐垫上弹射而起,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当场给这凌晨三点的马路跪了。

他也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地往前窜了几步,拉开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才敢喘着粗气,心脏擂鼓一样砸着胸腔,猛地转身。

那辆亮橙色的共享单车还停在原地。

车篮里,那个暗红色的胭脂盒静静地躺着,妖异依旧。

后座……依旧空空荡荡。

仿佛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沉重、冰冷的呼吸、还有那声鬼气森森的“郎君”,都只是他通宵过后产生的集体幻觉。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滚过。街道两旁的楼房窗户都是黑的,像无数只沉睡的眼睛。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刺得他一阵涩痛。陈默胡乱抹了一把脸,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鬼……鬼啊!”他低吼一声,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用尽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着租住的公寓方向发足狂奔。他不敢回头,一步都不敢停,总觉得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那冰冷的呼吸似乎还贴在他的后颈上。

他一直跑到公寓楼下,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就在眼前,他才敢稍微放缓脚步,一只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肺里火辣辣的。另一只手颤抖着在口袋里摸索钥匙。

钥匙串哗啦作响,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慌乱地找到门钥匙,往锁孔里插了好几次才对准。

就在他拧动钥匙,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只脚跨进相对安全的楼道时,他的动作僵住了。

一股极其熟悉、甜腻中带着陈腐的香气……幽幽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陈默猛地抬头。

楼道里声控灯因为他的动静亮着,昏黄的光线下,门口那个属于他的、塞满了各种广告传单的破旧奶箱顶上,赫然放着一个东西——

那个暗红色的,镶嵌着发黑银边的胭脂盒。

它安静地待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盒盖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那艳红色的胭脂,在昏黄灯光下,红得像是刚刚流淌出来的鲜血。

陈默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绝对没有把这鬼东西带回来!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逃命,那辆单车和上面的东西,他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它……它是怎么来的?

它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胭脂盒,浑身抖得像筛糠。

时间一点点流逝,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甜腻腐坏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无孔不入。

和他粗重、混乱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陈默的意识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已经有些模糊。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点开了那个平时和沙雕群友吹水打屁的聊天软件,找到那个名叫“今夜不宜出门”的小群——里面都是跟他一样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他的手指因为颤抖,打字极其困难,错了好几次。

「兄弟们……我好像……撞鬼了……」

他咬着牙,把这条带着颤音的消息发了出去。然后,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惨白、汗湿的脸。

他蜷缩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点,那里,胭脂的香气源头,像一个沉默的、恶毒的诅咒。

就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没有新消息提示。

屏幕却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指操控着,自动打开了备忘录的应用。

空白的编辑页面上,一个字接一个字,缓缓地,凭空跳了出来,组成一行鲜红的、歪歪扭扭的文字,如同用血书写而成:

「跑什么?」

「你的身子,我很喜欢。」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行血字下面,又开始浮现新的字迹,更慢,更扭曲,带着一种猫玩弄老鼠般的戏谑:

「胭脂,是聘礼。」

「三日后,吉时,过门。」

第二章

手机屏幕那瘆人的红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默的眼球上。

“聘礼……”

“过门……”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几乎要顶破天灵盖。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叫,却连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身体比在网吧鏖战三天三夜后还要虚脱,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尤其是靠着冰冷铁门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又冰又腻。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屏幕依旧亮着的手机,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张开的嘴。那行血字固执地停留在备忘录的界面上,颜色红得刺眼,像是刚刚从血管里涌出来,还带着体温。

跑什么?

你的身子,我很喜欢。

喜欢……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这副因为常年熬夜打游戏而有些瘦削、缺乏锻炼的躯壳?喜欢他此刻吓得几乎失禁的狼狈相?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比刚才那口吹在耳朵上的阴风还要让他胆战心惊。这不是简单的撞鬼,这他妈是被看上了!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当成了……所有物?

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手机,视线却不可避免地扫过了奶箱顶上那个胭脂盒。

暗红色的木质,在楼道声控灯熄灭后的黑暗里,轮廓模糊,只有那打开的一丝缝隙,隐隐透出内里艳红的色泽,像一只眯缝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那股甜腻腐坏的香气,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恐惧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了,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甚至开始往他喉咙里钻,带着一种陈年老灰的味道,呛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以前总觉得恐怖片里主角闻到怪味就大惊小怪很矫情,现在他知道了,当一种气味带着如此明确的、指向死亡和腐朽的讯息时,它本身就是一种攻击。

陈默猛地用手捂住口鼻,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死死抵着防盗门,冰凉的铁皮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稍微拉回了一点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对,进屋!把门锁死!只要进了屋……进了屋就安全了!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鬼怪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家……吧?

他不敢确定,但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避难所。

颤抖的手再次摸向口袋,钥匙串哗啦作响,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放大成惊雷。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胭脂盒,也不去看地上的手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钥匙和锁孔上。

插进去……拧动……

“咔哒。”

门开了。

陈默几乎是滚进去的,反手就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把铁门撞上,连锁了三道锁——普通的弹子锁、防盗链,还有一个他自己后来加装的插销。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咚咚咚地砸着耳膜。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路灯那点可怜的光。这是他习惯的环境,通宵达旦后沉睡的巢穴,此刻却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他不敢开灯,生怕光线会照亮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他蜷缩在门后,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门外哪怕最细微的声响。

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走了吗?

那个“她”……那个说要他“过门”的东西,放弃了吗?

是因为他进了门,有了“家”的庇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没有那诡异的呼吸声,甚至连那甜腻的香气,似乎也被厚重的铁门隔绝了。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仅仅是那么一丝丝。极度的恐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他的意识。他靠着门板,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不能睡……不能……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通宵的后遗症、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后的空虚,以及刚才那场惊魂,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点精力。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刻。

一种感觉,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

是重量。

一种非常非常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就好像……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身边,挨得极近,然后把脑袋,轻轻枕在了他的腿上。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睡意瞬间被炸得粉碎!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如铁,血液倒流,头皮发麻,连眼球都无法转动。

他能“感觉”到!

那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头颅”的重量,隔着薄薄的牛仔裤布料,传递过来的微妙的压力和……一丝丝无法形容的、彻骨的冰凉。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她”发丝的轮廓,柔软,却带着阴气的浸润。

他不敢低头。

他怕一低头,就看到一张脸,一张或许惨白,或许腐烂,或许带着诡异笑容的脸,正枕在他的腿上,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流淌下来,滴落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就这样僵坐着,任由那个看不见的“她”枕着他的腿。那冰冷的触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门外的一切不是噩梦的延续,而是恐怖的开始。

“她”进来了。

所谓的“家”的庇护,根本就是个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窗外天际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黑暗中切割出一道极其细微的灰白线条。

就在这一丝微光出现的刹那。

腿上的重量,倏地消失了。

毫无征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

那股萦绕不散的甜腻腐香,也仿佛被晨风稀释,淡去了许多。

陈默依旧僵硬地坐着,过了足足一两分钟,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腿上,空无一物。

只有牛仔裤的布料,因为被冷汗和某种无形的压力作用,留下了一片不易察觉的、微微下陷的褶皱。

他颤抖着,尝试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他还活着。

天,快亮了。

但陈默知道,这件事,没完。

“三日后,吉时,过门。”

那行血字,如同烧红的铁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

第三章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门后爬到床上的。

意识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搅成一团混沌的棉絮。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苍白的刀锋。屋子里死寂得可怕,连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蜷缩在被子里,羽绒服都没脱,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腿上传来的那种诡异的重量感和冰凉触觉,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他甚至不敢掀开被子去看,生怕看到裤子上还残留着什么人形的压痕,或者……更糟的东西。

“三日后,吉时,过门。”

那行血字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字体鲜红,带着嘲弄的意味。

三日。七十二小时。他感觉自己像个死囚,在等待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像根针,刺破了他被恐惧填满的麻木。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牵扯着酸软的肌肉一阵抽搐。

他得做点什么。找人?对,找人!找懂行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父母,但念头刚起就被掐灭了。老家在千里之外,二老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而且,怎么跟他们说?说儿子被个女鬼看上了,要招去做鬼新郎?他们只会以为他打游戏打疯了。

朋友?那些一起包宿开黑的沙雕网友?除了在群里喊“666”和“卧槽”,还能指望他们什么?请鬼怪喝营养快线吗?

只剩下一条路了。

他哆嗦着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血红的备忘录页面。他猛地退出,手指颤抖着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

“撞邪了怎么办”、“鬼缠身真实经历”、“S市哪里有厉害的大师”……

网页跳转,琳琅满目的信息涌来,夹杂着各种夸张的广告和一看就是骗子的联系方式。什么“茅山正统第XX代传人”、“东南亚降头师在线解厄”,配图不是仙风道骨的老者就是眼神阴鸷的异域人士,价格从几百到几十万不等。

陈默看得头晕眼花,心里那点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摇曳起来。这他妈比游戏里找隐藏任务NPC还难。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本地论坛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帖子标题很朴素:《说说我去年在城西老街遇到的那位老师傅》。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内容也很简短,只说自己在城西老街一个拐角,遇到个摆摊算卦的老头,看着不起眼,但几句话就点破了他当时遇到的邪乎事,帮他渡过了难关。底下没几个回复,大多也是嘲讽楼主编故事。

城西老街……

陈默对那里有点印象,一片快要拆迁的老城区,乱糟糟的,鱼龙混杂。平时他绝不会往那种地方跑。

但现在,任何一根稻草,他都得抓住。

他记下了帖子里模糊提到的位置——“老街第三个路口,有棵大槐树的拐角”。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明亮的光斑。寻常的午后,与他经历的诡谲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掀开被子下床,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他走到门口,先是贴着门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然后,他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拧开三道锁,将门拉开一条缝。

楼道里空荡荡的,声控灯没亮。他迅速瞥了一眼奶箱——那个暗红色的胭脂盒,不见了。

他心里一紧,但随即又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不见了也许是好事,也许……更糟。

他飞快地闪身出门,反手锁好,几乎是跑着下了楼。重新站在阳光下,被暖烘烘的空气包围,他才有了一种短暂回到人间的错觉。但腿间那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鼻腔里若有若无的甜腻腐香,像幽灵一样提醒着他,这一切并未结束。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城西老街”的地名时,司机从后视镜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兄弟,去那儿干嘛?那地方乱得很,都快拆光了。”

“办点事。”陈默含糊地应道,扭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车子在老街入口停下。付钱下车,一股陈旧、杂乱的气息扑面而来。低矮的旧式楼房墙面斑驳,各种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空中。街道狭窄,两旁挤满了各种小店,卖五金杂货的、修补衣服的、还有几家闪着暧昧粉红色灯光的小发廊,白天也开着门。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神浑浊地看着他这个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陈默按照记忆,数着路口往里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食物腐败混合的气味,并不好闻。

第三个路口,果然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树旁有个拐角,形成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那里,确实有个地摊。

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铺在地上,上面零零散摆着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一个边缘掉漆的罗盘,还有几本封面模糊、纸张发黄的旧书。一个穿着灰扑扑中山装、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靠在墙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下巴上一撮山羊胡也跟着颤动。他脸上皱纹深刻,像是被风霜刀剑刻出来的,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了。

这形象,和陈默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大师相去甚远,倒更像是个落魄的江湖骗子。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凉了半截。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就在这时,那打盹的老头忽然掀开眼皮,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陈默身上。

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穿透力,瞬间扫遍他全身。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X光下,无所遁形。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特别是眉心位置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小伙子,印堂发黑,眼神涣散,身上还沾着一股子……不属于阳间的阴甜味儿。”

他咂了咂嘴,摇摇头,语气带着点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嫌弃的意味。

“你这是,被不得了的东西,给缠上了啊。”

陈默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什么都没说,这老头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连那“阴甜味儿”都说中了!

“大师!救命!”陈默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怀疑,几步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差点就要给老头跪下。

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激动。他慢条斯理地从屁股底下摸出个磨得油光发亮的竹根烟斗,塞上烟丝,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眯着眼看着陈默。

“说说吧,怎么回事。从头说,别漏细节。”

陈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般,把昨晚从网吧出来,到共享单车上的纸条、胭脂盒,再到那声“郎君”、回家的追逐、门口重现的胭脂、手机上的血字、以及凌晨时分那枕在腿上的无形重量……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说到恐惧处,声音都在发抖。

老头一直安静地听着,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只有听到“胭脂盒”和“过门”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等陈默说完,老头沉默地抽了好几口烟,才缓缓吐出一股浓白的烟雾。

“胭脂做聘,阴魂点名要人……”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还是个有年头、有道行的……这就麻烦了。”

“大师,有……有办法吗?”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头没直接回答,而是盯着陈默的眼睛,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小子,最近有没有捡过什么路上的东西?特别是……女人用的东西?”

陈默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啊,我捡那玩意儿干嘛……”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片段,闪电般划过脑海!

大概是一个多星期前,也是凌晨从网吧回来,路上有点尿急,他拐进一条小巷子放水。墙角黑暗处,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他当时没在意,借着手机光随意瞥了一眼,好像是个……红色的,像是香囊或者绣花鞋一样的小物件,半新不旧的,躺在垃圾堆旁边。他当时还嘀咕谁这么没公德心乱扔东西,尿完就走了。

难道……

老头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脸,此刻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哼了一声:“想起来了?”

“我……我好像……踢到了一个……红色的,像是香囊的东西……”陈默的声音干涩。

“踢到了?”老头重复了一句,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种“你小子真行”的意味,“那不是捡,是‘惊扰’。而且,你还在人家‘门口’撒了泡尿?”

陈默的脸瞬间白了。他想起来了,那条小巷子旁边,好像……好像确实有一片老坟场!只是年代久远,大部分坟都迁走了,平时也没人注意。

“惊扰了‘她’,又用污秽之物冲了‘她’的居所……”老头嘬着烟斗,摇了摇头,“你这简直是……上门挑衅啊小伙子。”

陈默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当时怎么就……怎么就那么手贱脚贱外加膀胱贱!

“大师!我错了!我真不知道啊!您一定要救救我!多少钱都行!”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钱?”老头嗤笑一声,用烟斗指了指地上的摊子,“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陈默看着那寒酸的摊子,哑口无言。

“救你,不是不行。”老头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但这事,因果是你自己种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外力只能帮你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那……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老头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我帮你做个‘替身’,暂时骗过‘她’,但‘她’道行不浅,能不能骗过去,能骗多久,看你的造化。第二……”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找出‘她’的根脚。‘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找你,‘她’的执念是什么。知道了根脚,或许能找到化解的办法,或者……谈判的筹码。”

陈默听得头皮发麻。找出一个女鬼的根脚?这听起来比第一个办法更凶险!

“我……我选第一个!”他毫不犹豫。能躲一时是一时,谁他妈想去跟鬼谈判!

老头似乎早就料到他的选择,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做‘替身’需要你一滴中指血,三根头发,还有你一件贴身的衣物。另外,费用八千八,现金。”

八千八!陈默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头刚才还说不缺钱!

但看着老头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再想想那无形的“她”和三日的期限,陈默一咬牙:“我给!”

他立刻拿出手机,附近找了个小超市,忍着肉痛取了九千块钱现金——多出来的两百算是孝敬。又按照要求,忍痛用缝衣针扎破中指,挤出一滴血抹在一张黄符纸上,拔下三根头发,最后脱下了穿在里面的一件旧T恤。

老头收了钱和东西,动作麻利地将染血的符纸、头发和陈默的T恤包在一起,又从那几本旧书里撕下几页画满了红色符咒的纸张,一层层裹上,最后用红绳捆扎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形状。

整个过程,老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模糊,听不真切。

做完之后,他把那个粗糙的布偶小人递给陈默。

“拿回去,放在你枕头底下。三日之内,别让人看见,也别沾水沾血。或许……能替你挡过‘吉时’。”

老头看着陈默,眼神深邃,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记住,这东西只能骗‘她’一次。若‘她’察觉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陈默听懂了他眼中的未尽之语。

若被察觉,后果只会更惨。

陈默紧紧攥着那个还有点扎手的布偶小人,仿佛攥着自己唯一的生机。他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头,转身快步离开老街。

在他身后,靠在墙根的老头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烟斗,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眼睛望向老街尽头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低声自语:

“胭脂聘,鬼点名……踢绣鞋,惊坟茔……嘿,这傻小子,惹上的麻烦,恐怕比他想得要深得多咯……”

“那点微末伎俩的替身,怕是……糊弄不住啊。”

一阵穿堂风吹过老街,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老头摊位上那几枚铜钱,被风吹得轻轻滚动,相互碰撞,发出几声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凄冷的微响。

叮铃……叮铃……

第四章

陈默几乎是逃回那个租住的“巢穴”的。

一路上,他总觉得后背发凉,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那甜腻腐坏的香气如影随形,即使是在出租车密闭的车厢里,即使窗外是喧嚣的白日。他死死攥着口袋里那个粗粝的布偶小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心理支柱。

八千八换来的生机,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裤兜里,也压在他的心上。

回到楼下,他几乎是冲刺般掠过那个空荡荡的奶箱,心脏狂跳,直到再次用三道锁把厚重的铁门死死封住,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才敢大口喘气。屋子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也像是将他与那个诡异的世界暂时隔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用自己血、头发和旧衣做成的替身布偶从口袋里掏出来。粗糙的布料,歪扭的形状,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种原始的、神秘的气息。他依循老头的嘱咐,像供奉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将它轻轻塞进了枕头底下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地倒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时间,在恐惧的浸泡下,变得粘稠而缓慢。

第一天,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惧交替中浑浑噩噩地过去。他不敢出门,靠冰箱里残存的面包和泡面度日。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他时不时会神经质地摸向枕头,确认那个布偶还在。没有异常,没有声音,没有那冰冷的触感。那甜腻的香气似乎也淡了很多。

第二天,依旧风平浪静。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老头的替身术真的起了作用?也许……也许就这么过去了?他开始敢在屋子里稍微走动,虽然依旧不敢拉开窗帘,但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点点。他甚至尝试打开电脑,想用熟悉的游戏麻痹自己,但屏幕上跳跃的光影却让他头晕目眩,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开始在他心底怯怯地闪烁。

然而,这微光在第二天深夜,被轻易地掐灭了。

当时他正半睡半醒地蜷在床上,枕头底下的布偶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不是甜腻腐坏,而是……一种焦糊味。

很淡,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着了,布料混合着纸张燃烧的味道。

他猛地惊醒,心脏骤停。

焦糊味!是从枕头下面传来的!

他像被烫到一样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掀开枕头。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看到了——

那个布偶小人,好端端地躺在那里。没有燃烧,没有烧焦的痕迹。

但是……

它变了。

原本用朱砂画着的、鲜红色的符文,此刻颜色黯淡,像是被水浸泡过,又像是……褪色了。而且,符文的线条边缘,晕开了一小片诡异的暗红色污渍,形状模糊,看起来有点像……一个模糊的、嘲弄的嘴角。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布偶那用布料粗糙缝制的“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极小的、用同样暗红色污渍点出的“点”。

像两只刚刚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正空洞地“凝视”着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老头没说会这样!

陈默颤抖着手,不敢去碰那个变得诡异的布偶。那焦糊味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失败了?

还是……被发现了?

“若‘她’察觉了……”老头未尽的话语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轰然鸣响。

他连滚带爬地远离床铺,缩到房间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死死盯着那个枕头,仿佛下面埋着一颗定时炸弹。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粉碎。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第三天,终于来了。

从黎明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开始,陈默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蜷在墙角。他没合眼,也不敢合眼。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他的神经。

“吉时”。

这个词像魔咒一样盘旋在他脑海里。什么是吉时?中午?傍晚?还是……午夜?

他不知道。未知的刑期才是最折磨人的。

屋子里死寂得可怕。连窗外的车流声似乎都消失了。空气凝滞,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甜腻腐坏的香气,不知何时又变得浓郁起来,丝丝缕缕,无处不在,像是在为某个“仪式”做着准备。

傍晚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扭曲的光斑。

一直死寂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种声音。

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枕头下。

是水声。

极其细微的,滴滴答答的水声。

陈默浑身一僵,耳朵竖了起来。声音……好像是从卫生间传来的?

他租的是个老旧的一居室,卫生间就在卧室对面。门关着。

是水龙头没关紧?

不可能!他这两天根本没用过几次水,而且确认过都关好了!

那水声持续着,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冰冷的规律性,在这死寂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不想去,他一点也不想去看!

但那水声像是具有某种魔力,钻进了他的脑子,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卫生间门,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去吧……去看一眼……万一只是水管坏了呢?他试图用荒谬的理由说服自己。

他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门口。

那滴滴答答的水声更清晰了。

他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拧开,推开!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借着卧室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洗手池上方那面镜子,反射着模糊的幽暗。

水龙头……是关着的。干爽,没有一滴水。

那水声……

陈默的视线,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

落在了洗手池内部,那个白色的陶瓷池子里。

池底,是干的。

但是……

一滴。

殷红的,粘稠的液体,凭空出现在池底正中央,像一颗饱满的血珠,颤巍巍地凝聚。

然后,坠落。

“滴答。”

第二滴,紧接着在同样的位置凭空凝聚,落下。

“滴答。”

不是水。

是血!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到极致。

他眼睁睁看着那殷红的血滴,一滴,接着一滴,从虚无中诞生,坠落在干燥的陶瓷池底,溅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血花。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丧钟的鸣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惊恐、扭曲变形的脸。

但……不止他的脸!

在他肩膀后面的阴影里,镜面的反射中,似乎有一团模糊的、更加深邃的黑暗。那黑暗蠕动着,隐约勾勒出一个轮廓……一个穿着旧式红衣的、低垂着头的女人轮廓!

陈默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惊叫,猛地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卧室昏暗的光线。

他再猛地转回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只有他惊骇欲绝的脸。那红衣的轮廓消失了。

但滴滴答答的血滴声,依旧在死寂的卫生间里持续着,一声声,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幻觉?还是……“她”已经来了?就在这个房间里,用这种方式宣告“吉时”的临近?

陈默踉跄着倒退,逃离了卫生间门口,重新缩回墙角,把自己抱得更紧。他捂住耳朵,但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却仿佛直接响在他的颅腔里。

完了。

老头的方法没用。“她”根本不怕这拙劣的替身。

“吉时”要到了。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夜色,如同墨汁般,彻底染透了天空。窗外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真正的夜晚,降临了。

时间,走向了那个未知的、恐怖的“吉时”。

陈默蜷缩在黑暗中,感官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空气里每一丝微小的波动。

那甜腻腐坏的香气,浓烈到了顶点。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连那滴滴答答的血滴声,也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这片死寂中,陈默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下降。

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触手,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缠绕上他的四肢,渗透进他的骨髓。

他抬起头。

看向房间中央。

那里的黑暗,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重,像是在不断凝聚,压缩。

渐渐地,那浓重的黑暗,开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

一个穿着仿佛浸饱了鲜血的、旧式红衣的……女子的轮廓。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

陈默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逃跑,身体却沉重得如同锈死的机器,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红衣的轮廓,在绝对的死寂和刺骨的深寒中,缓缓地……

向他飘来。

第五章

那红衣的轮廓,像是从墨池最深最浓处缓缓浮起,带着吸走所有光线的沉黯。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摩擦声,只有死寂,以及随着她靠近,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寒意,一层层裹上来,缠紧陈默的四肢百骸。

他瘫在墙角,骨头缝里都透着重逾千钧的冰冷,别说逃跑,连转动眼珠都变得异常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模糊的、象征着不祥与死亡的红影,一寸寸逼近。

然后,她停在了他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

低垂的头颅,被浓密如瀑的黑发完全遮盖,看不清面容。但陈默能感觉到,那发丝后面,有什么东西,正“看”着他。不是视觉上的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穿透皮囊直达魂魄的“注视”。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缓缓伸出。手指纤细,指甲却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青黑的颜色。那只手,带着一股冻彻骨髓的阴风,径直伸向陈默的额头。

他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发出绝望的“嗬嗬”声。

冰冷僵直的指尖,触到了他的眉心。

一瞬间,陈默感觉自己的头骨像是被冰锥刺穿!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尖锐刺耳的噪音、还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腻腐香,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他“看”到——

一双精致的、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花鞋,鞋尖沾着湿润的泥土,被人随意丢弃在阴暗的墙角。就是他当初踢到的那个!

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身影,坐在一面模糊的铜镜前,旁边放着那个暗红色的胭脂盒。她伸出手指,蘸了点那艳红的胭脂,缓缓地、细致地涂抹在苍白的唇上。铜镜里映出的脸,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期待的笑容。

画面陡然切换!唢呐凄厉的尖啸,锣鼓沉闷的敲打,一支披红挂彩、却死气沉沉的迎亲队伍,行走在浓雾弥漫的荒野。队伍中间,是一顶大红色的花轿,轿帘低垂。

花轿的帘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一角,里面……是空的!

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还有被泥土掩埋的窒息感……一种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时光都失去了意义的怨毒与孤寂,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灵魂都要碎裂。

“啊——!!!”

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抱住了几乎要炸开的头颅。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绪,带着原主人的冰冷与怨念,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那只冰冷的手离开了他的额头。

但那股阴寒的意识,却如同附体之蛆,盘踞在他的识海深处。一个清晰的、带着不容抗拒执念的意念,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吉时已到……」

「该……拜堂了。」

不!不——!

陈默在心中疯狂呐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腥甜。他不要!他不想和这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女鬼拜什么鬼堂!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攫住了他。不是物理上的拖拽,更像是空间本身在排斥他,将他往某个既定的“位置”推去。

他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力量从墙角扯了起来,像个提线木偶般,踉跄着被“安排”站在了房间中央,面朝着那团静止的红影。

冰冷的意念再次降临,带着一种古老的、刻板的程序感:

「一拜天地——」

那股力量强压着他的脖颈,强迫他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弯下腰去。

陈默梗着脖子,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抵抗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球布满血丝。他能听到自己颈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抵抗是徒劳的,他的腰,还是被一点点压弯了下去,完成了一个僵硬而屈辱的鞠躬。

「二拜高堂——」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扭转,面向空荡荡的墙壁。再次被强压着弯腰。

恐惧和屈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一个被迫参与这场恐怖仪式的道具。

「夫妻……」

那冰冷的意念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着最后,也是最“重要”环节的力量。

陈默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加粘稠,寒意刺骨。那红衣女子的轮廓,似乎也清晰了一点点,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对拜。」

最后两个字落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森然。

那股力量再次作用在他身上,要让他完成这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拜。陈默能感觉到,一旦这个头磕下去,某种联系就将彻底建立,他将再也无法摆脱这个“妻子”!

就在他的头颅即将被彻底按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沉重、急促,带着一种惶急意味的敲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的不合时宜,瞬间打破了那诡异仪式营造出的、封闭而绝望的力场!

施加在陈默身上的无形力量,猛地一滞!

那近在咫尺的红衣轮廓,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水中被投入石子的倒影。

陈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猛地向旁边一滚,狼狈地摔倒在地,却也因此脱离了那“对拜”的位置。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房门。

是谁?

谁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敲门?

门外,敲门声停歇了。

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那急促的声响,也只是他恐惧产生的幻觉。

但陈默知道,不是。

因为房间中央,那红衣的轮廓,缓缓地……转向了房门的方向。

被黑发遮盖的“面容”,似乎正隔着门板,“注视”着外面的不速之客。

冰冷的、带着被冒犯的怒意的低语,如同寒风,再次直接刮过陈默的脑髓:

「……谁?」

「……敢扰……好事?」

那声音里蕴含的怨毒,比之前更甚百倍。

第六章

那敲门声,沉重、急促,带着一种与这死寂鬼域格格不入的活人气,像烧红的铁钎捅进了凝固的油脂里。

陈默瘫在地上,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攥紧,又猛地松开,泵出劫后余生般狂乱的血液。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睛因为恐惧和缺氧布满血丝。

是谁?!

是邻居?不可能,这老楼隔音再差,也不该有人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近乎砸门的方式……

是那个老头?他反悔了?还是……来救他?

希望如同幽暗深渊里透进的一丝微光,让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搏动起来。

但这微光,立刻被房间中央那骤然爆发的、更加凛冽的寒意所冻结。

红衣的轮廓彻底转向了房门。

原本只是低语的那句「……谁敢扰……好事?」此刻化作了实质的怨毒,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向门板。陈默甚至能“听到”那无形怨念撞击在门锁、门链上的细微嗤嗤声。

门把手,开始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不是被人从外面拧动,而是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疯狂摇撼,金属部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那三道被陈默寄予厚望的锁——弹子锁、防盗链、插销——此刻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咔……哒……”

一声轻响,是弹子锁内部机簧被强行扭断的声音。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是防盗链被拉伸到极限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嘣!”

一声脆响,拇指粗的防盗链,竟从中硬生生崩断!一截断裂的链环带着巨大的动能,“啪”地一声深深嵌入了对面的墙壁里!

最后,是那根他自己加装的、足有小儿手臂粗的钢制插销。它在锁槽里剧烈地震动着,与金属槽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正用蛮力要将它直接拔出!

不!不能让它进来!不管外面是谁,绝不能让“她”出去,或者……让外面的东西进来!

陈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求生本能压榨出的最后潜能。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猛地合身撞向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

“砰!”

他的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抵住门板,试图对抗那正在破坏门锁的无形力量。

“外面是谁?!快跑!!!”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别管我!跑啊!!!”

门板的震动更加剧烈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滔天怒意的力量,正隔着门板与他对抗。那根钢制插销在锁槽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嘞”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

门外的敲门声,在他撞上门板嘶吼之后,突兀地停止了。

一片死寂。

只有门锁被无形力量摧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以及陈默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走了吗?外面的人……听到警告跑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更深的绝望便攫住了他。如果外面的人跑了,那还有谁能……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哼唱声,隔着门板,低低地传了进来。

那调子古怪至极,不成曲调,咿咿呀呀,像是乡村丧礼上古老的吟哦,又带着某种驱邪辟凶的斩截意味。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门板的阻隔,钻进陈默的耳朵,也钻进了这间被阴寒笼罩的屋子。

是那个老头!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随着这古怪的哼唱声响起,门板上传来的、那冰寒怨毒的破坏力量,陡然一滞!

那根几乎要被拔出的钢插销,“哐当”一声,重新落回了锁槽深处。剧烈颤抖的门把手也渐渐平息下来。

有效?!老头的哼唱有用!

陈默心中狂喜,更加拼命地用身体抵住门,仿佛这样就能给门外的老头增加一份力量。

然而,房间内的温度,却在哼唱响起的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陈默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了白雾。

那静止的红衣轮廓,猛地转向了陈默抵住的门板方向。浓密黑发无风自动,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怨毒与暴戾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扩散!

「……找死!」

冰冷的意念不再是低语,而是化作了一声尖锐的、直接撕裂灵魂的咆哮!

陈默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止,抵住门板的力量瞬间松懈。

与此同时,房间内所有玻璃制品——窗户、镜子、水杯——在同一时刻,“噼里啪啦”全部爆裂开来!碎片如同暴雨般溅射!

头顶的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猛地炸开,火花四溅,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芒,透过没有了玻璃的窗框,投下几道惨淡而扭曲的光柱,勉强照亮房间内一片狼藉和那抹令人心悸的暗红。

门外的哼唱声,在玻璃爆裂的巨响中,戛然而止。

紧接着,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然后是身体软倒撞在对面墙壁上的沉闷声响。

一切,再次归于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

老头……失败了?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被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无情地掐灭。

他完了。

彻底完了。

那红衣的轮廓,在破碎玻璃映照下的扭曲光斑中,缓缓地、一寸寸地,重新转向了他。

黑发缝隙之后,那无形的“注视”,带着戏谑,带着冰冷刺骨的“笑意”,牢牢锁定了他这只……再也无处可逃的猎物。

冰冷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审判,再次降临:

「时辰……到了。」

「我的……郎君……」

第六章

那冰冷的、带着戏谑笑意的意念,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陈默的骨髓,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念头也冻结了。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瘫坐在一片狼藉中,眼睁睁看着那抹暗红的轮廓在破碎光影里向他飘来,死亡的腥气混杂着甜腻的腐香,扼住了他的呼吸。

完了。

彻底完了。

他甚至能“看”到那黑发后面,即将露出的、或许是腐烂或许是扭曲的“真容”。

就在那暗红身影即将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再次点上他额头的瞬间——

“嗡————————————————”

一阵极其刺耳、持续不断的耳鸣声,猛地贯穿了他的颅腔!

眼前的景象,红衣、黑暗、狼藉的碎片……所有的一切,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剧烈地抖动、扭曲、拉伸出无数诡异的色块和线条!

那红衣身影发出一声尖锐到超出人类听觉极限的嘶鸣,充满了惊怒与不甘,但在那越来越响的耳鸣和扭曲的画面中,这嘶鸣也迅速变得失真、遥远。

陈默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体里猛地抽离,天旋地转,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

黑暗。

彻底的,虚无的黑暗。

然后,一点模糊的光亮和嘈杂的声音,艰难地穿透了这层黑暗。

“……默!陈默!醒醒!天亮了!”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喊他,伴随着用力推搡他肩膀的动作。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心脏狂跳,眼皮沉重地掀开。

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星际航母”网吧那熟悉的、布满烟灰烫痕的木质桌面。耳边是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游戏音效、还有旁边哥们儿带着耳麦的怒吼:“奶我啊!煞笔辅助!”

他……还在网吧?

他猛地直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脖子发出一声酸涩的“咔吧”声。他环顾四周,熟悉的包厢,熟悉的烟味和泡面味混合的空气,旁边是刚推醒他的网管小弟,一脸“你又通宵睡过头”的表情。

“几……几点了?”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快中午十二点了大哥!你包夜早超时了,赶紧的,下机结账,后面还有人等着呢!”网管不耐烦地催促道。

中午……十二点?

陈默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完好无损,没有血迹,没有冰冷。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那被指尖触碰的刺痛感。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来网吧时那件灰色的T恤,而不是什么被冷汗浸透的衣物。

一切都是……梦?

一场漫长、清晰、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噩梦?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几乎瘫软在椅子上。他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因为梦境残留的恐惧而剧烈跳动,但一种巨大的、近乎哭泣的庆幸感,淹没了他。

是梦!只是梦!太好了!只是梦!

“妈的……吓死老子了……”他喃喃自语,用手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结了账,在网管小弟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脚步虚浮地走出了网吧的大门。

外面,阳光正好,炙热而真实地烘烤着大地。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构成了一派充满烟火气的、生机勃勃的景象。与他梦中那死寂、诡谲的凌晨街道,判若两个世界。

陈默站在网吧门口,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汽车尾气和食物香味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暖意,几乎要喜极而泣。

活着真好。平凡的世界真好。

他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决定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蒙头大睡,把这该死的噩梦彻底忘掉。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点开共享单车APP,准备扫一辆车代步。

最近的一辆,就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

他穿过马路,朝着那辆亮橙色的单车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慢了下来。

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他的脊椎。

他走到单车旁,手指已经悬在了扫码区域的上方。

目光,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缓缓下移。

落在了……

那个单车黑色的塑料坐垫上。

坐垫上,干干净净。

没有纸条。

什么都没有。

陈默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下来。他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自己吓自己,噩梦的后遗症太严重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犹豫,手指点向扫描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

瞥见了单车前方的塑料车篮。

车篮里,空荡荡的。

但是,在车篮底部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什么东西。

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暗红色。

像是……木头的颜色?或者说……像是某种陈旧的、暗红色的……胭脂盒,不小心蹭上去的一点点……粉末?

陈默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比梦中那红衣身影带来的更加刺骨,沿着他的尾椎骨,以无可阻挡之势,猛地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他站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站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中央,却感觉如同坠入了冰窟的最底层,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车篮缝隙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暗红。

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那个老头的叹息声,和一句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低语,在他空荡的脑海里,幽幽地回响起来,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宿命般的冰冷:

“这傻小子,惹上的麻烦,恐怕比他想得要深得多咯……”

阳光,依旧明媚。

街道,依旧喧嚣。

但那亮橙色的单车,那空荡的车篮,和那一点刺目的暗红,却构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令人绝望的……

循环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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