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我,裴济,寒窗苦读十六载,一朝金榜题名,成了新科状元。

圣上赐婚,让我娶了据说是京城第一贤良淑德的姜家二小姐,姜絮。

我娘乐开了花,说这种没脾气的乖乖女最好拿捏,以后裴家的后院,还得是她说了算。我那成天惹是生非的小妹也拍手叫好,说终于来了个能让她随意使唤的嫂子。

成婚那天,我看着红盖头下那张安静秀气的脸,也觉得她大概就是那种“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女子。

直到第二天,我娘赏她的镯子被我小妹“不小心”打碎,我小妹哭哭啼啼说是嫂子推她。

我那刚过门的新妇,我那看起来柔弱不能自理的娘子。

她没哭,没闹,甚至没替自己辩解一句。

她只是走到我小妹跟前,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捏起一块碎瓷片,对着光看了看。

然后,她用全家都能听到的、平淡无奇的声音说。

“你最好现在就承认是你自己手滑,不然,等我让你承认的时候,这屋里就得多一滩水。”

“哦,我说的是你脑子里进的水。”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全家,都看走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乖乖女,这分明是来我家平事的真反派。

1.我娘说,我那状元夫人是只闷葫芦

我叫裴济,新科状元。

这名头听着威风,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它,我头悬梁锥刺股,差点把自个儿扎成个刺猬。

好在,苦尽甘来。

不但得了官职,还被圣上赐婚,娶了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姜絮。

听闻这位姜小姐,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性子温婉得能掐出水来,一天到头说不了三句话,典型的大家闺秀,闷葫芦一个。

我娘,裴夫人,听到这门亲事的时候,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她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嘴里念叨的却不是阿弥陀佛。

“好啊,好啊!济儿,这种没见过世面、性子软的姑娘家,最是好管教。”

“进了我裴家的门,就得守我裴家的规矩。她娘家官再大,嫁过来就是我儿媳,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我那个小妹,裴蓉,比我娘还高兴。

她抓着我娘的袖子,上蹿下跳,像只得了新玩具的猴儿。

“娘,那我是不是以后就能让嫂嫂给我绣荷包、抄书了?听说她针线活和字都写得顶好呢。”

我娘一脸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那是自然,你嫂子嫁过来,就是伺候我们一家子的。你是她小姑子,她敢不听你的?”

我当时坐在旁边喝茶,听着她们娘俩的对话,没言语。

倒不是我觉得她们说得对。

只是我十几年圣贤书读下来,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糟心事。

反正人娶回来,日子是两个人过,只要她人不坏,性子软点就软点吧。

大婚那天,流程繁琐得让人头晕。

等我终于能进洞房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姜絮,我那刚过门儿的娘子,就安安静靜地坐在床边,盖头都没摘。

我过去揭了盖头。

烛光下,是一张很秀气的脸,眉眼低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累了吧?”我没话找话。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然后就没下文了。

两个人干坐着,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我认命了,看来传闻不假,确实是个闷葫芦。

第二天一早,按规矩要去给爹娘敬茶。

我爹裴正,常年板着个脸,喝了茶,给了个红包,就当完事了。

我娘就不一样了。

她端着婆婆的架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把姜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跟菜市场挑猪肉似的。

“嗯,看着还算规矩。”她不咸不淡地说。

然后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个翡翠镯子。

“这是我当年的陪嫁,你既进了门,就传给你了。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那镯子水头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我娘这是在敲打她呢。

姜絮低眉顺眼地接了,说了声“谢母亲”。

我小妹裴蓉在一旁,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镯子,嘴噘得能挂个油瓶。

我娘把姜絮立完规矩,又开始对着我嘘寒问暖,好像我才是那个刚过门的新媳妇。

“济儿啊,昨晚睡得好不好?翰林院的差事累不累?娘让厨房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鸽子汤,待会儿多喝点。”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一声脆响,伴随着裴蓉的尖叫,打破了堂屋的平静。

“啊!我的手!”

我们闻声望去。

只见我娘给姜絮的那个镯子,碎成了几瓣,掉在地上。

而我小妹裴蓉,正捂着手,眼泪汪嘟嘟地看着姜絮。

“嫂嫂!你为什么要推我!我就想看看你的镯子,你不给我看就算了,怎么还推人呢!”

2.闷葫芦开口,吓得鹦鹉拔了毛

好家伙,这戏码我熟。

话本子里都写烂了的栽赃陷害桥段。

我娘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下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将裴蓉拉到自己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姜氏!你这是做什么!”

我娘的声音又尖又利,震得人耳朵疼。

“蓉儿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你一个做嫂子的,就不能让着她点吗?这镯子是我亲手给你的,你戴上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让它碎了,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我爹在一旁皱了皱眉,但没说话。他向来不管后院这些事。

我刚想开口说句公道话,毕竟裴蓉那点小伎俩,我用脚指头都能看穿。

可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我那新婚的娘子,姜絮,动了。

她没像我想象中那样,慌张地跪下请罪,或者梨花带雨地为自己辩解。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地上那几瓣碎玉。

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几块普通的石头。

全场的气氛都凝固了。

我娘被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直哆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哑巴了?!”

裴蓉躲在我娘身后,一边揉着根本没红的手腕,一边偷眼看姜絮,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

就在这时,姜絮缓缓地蹲下身。

她没有去碰那些碎玉,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从一堆碎片里捏起了一块最小的。

那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她站起身,走到哭哭啼啼的裴蓉面前。

裴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姜絮没理她,只是把那块小小的碎片举到眼前,对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地看了看。

然后,她开口了。

这是我成婚以来,听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声音还是轻轻的,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这镯子,是糯种飘花的翡翠。”

“质地不算上乘,结构疏松,所以断口处会有棉絮状的纹理,而不是像冰种那样,呈现出锐利的玻璃光泽。”

她顿了顿,把那块碎片转向我娘和我。

“你们看,这块最小的碎片边缘,有两道平行的、细微的划痕。”

“如果是被人推搡,导致手腕撞击硬物而碎裂,受力点应该是整个镯壁,断口会呈不规则的放射状。”

“只有一种情况,能造成这种平行的划痕。”

她的目光,终于从碎片上移开,落在了裴蓉那张已经开始发白的脸上。

“那就是,有人提前用硬物,比如金刚石粉末,在镯子最脆弱的地方划开了口子。然后,只需要很小的外力,甚至自己轻轻一捏,它就会从预设的位置断开。”

“就像这样。”

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错。

那块小小的碎片,在她手里,无声地变成了粉末。

整个堂屋,死一样的寂静。

连挂在廊下的那只八哥鸟,都停止了聒噪。

我娘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我小妹裴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开始哆嗦。

我看着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娘子。

她说完,就好像刚才那番话不是出自她口一样,随手拍了拍指尖的粉末。

然后,她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小妹。

“现在,是你自己承认手滑,还是我去找你院里的丫鬟,问问你前两天是不是跟府里的玉石匠人,讨要过一些‘磨东西的粉末’?”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咕咚。”

我听见我小妹裴蓉吞咽口水的声音。

下一秒,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次是真的哭。

“娘!我错了!是我不小心!跟嫂嫂没关系!”

我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她想发作,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姜絮说得太笃定了,笃定到让她不敢去赌。

万一真查出来是裴蓉干的,那丢人的就是整个裴家。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的收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娶回来的,好像不是个闷葫芦。

是个专门来拆家的活阎王。

而我,竟然觉得有点意思。

那天之后,我娘看姜絮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忌惮。

裴蓉更是躲着她走,像老鼠见了猫。

府里清静了不少。

我以为,她们能消停一阵子。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3.小妹的“失窃”珠钗与一碟瓜子壳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天。

这天我休沐,正在书房看书,就听见前院又吵嚷起来。

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果然,又是裴蓉那独特的、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声。

“我的珠钗!我最喜欢的那支点翠珠钗不见了!肯定是被人偷了!”

我放下书,走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裴蓉正抓着一个丫鬟的衣领,哭得惊天动地。

我娘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脸色铁青,手里端着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絮也闻声出来了,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

“怎么回事?”我开口问。

我娘一见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还能怎么回事!这个贱蹄子,手脚不干净,偷了蓉儿的珠钗!”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夫人明鉴!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啊!”

裴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你!今天下午就你进过我屋子!不是你还有谁!娘,那支珠钗是舅舅送我的生辰礼,我宝贝得不得了,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我娘心疼得不行,立刻就要叫管家来,把这丫鬟拖下去打个半死再送官。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姜絮。

她从廊下缓缓走过来,步子很稳,裙摆都没怎么晃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娘不耐烦地瞪着她:“你又想说什么?这是我们裴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新妇来插嘴!”

姜絮没理会我娘的怒气,而是走到那小丫鬟面前。

“你下午进小姐的屋子,都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小丫鬟抽抽噎噎地回答:“回……回少夫人,奴婢……奴婢就是进去给小姐送了碟瓜子,然后就出来了,别的什么都没干。”

“瓜子?”姜絮的视线转向裴蓉。

裴蓉眼神闪躲了一下,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喊道:“是啊!我让她送了瓜子!可谁知道她是不是趁机偷了我的东西!”

姜絮点点头,没再问话。

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像是在散步。

我们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娘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姜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要是没事,就回你院里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姜絮停下脚步,蹲在院子角落的一株芭蕉树下。

她从地上捏起了一点泥土,放在指尖捻了捻。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那个跪着的丫鬟身边,抬起她的脚,看了看她的鞋底。

丫鬟的鞋底干干净净。

接着,她又走到裴蓉身边。

裴蓉下意识地想把脚往后藏。

“别动。”

姜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裴蓉僵住了。

姜絮弯下腰,看了看裴蓉那双精致的绣花鞋。

鞋底的边缘,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的泥土。

和芭蕉树下的泥土,颜色一模一样。

姜絮直起身,拍了拍手。

“母亲,”她转向我娘,“我觉得,这丫鬟可能没偷东西。”

我娘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凭什么觉得?”

“就凭这个。”

姜絮指了指裴蓉的鞋底。

“这院子里的地,都是青石板铺的,这两天没下雨,很干净。”

“只有那个角落的芭蕉树下,因为前两天浇过水,泥土还是湿的。”

“这丫鬟的鞋底是干净的,证明她送完东西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但是小妹的鞋底,却沾了芭蕉树下的湿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裴蓉的脚。

裴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姜絮继续用她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下去,像是在念一本毫无感情的说明书。

“我刚才看了一下,小妹你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棵芭蕉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支珠钗,现在应该就插在芭蕉树的根部,被几片落叶盖着。”

“是你自己把它从窗户扔出去,藏在那里的,对不对?”

裴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蓉儿!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姜絮还没完。

她走到石桌旁,看了一眼那个空了的碟子。

“还有这碟瓜子。”

“这碟子里,是空的,但桌上和地上,连一个瓜子壳都没有。”

“这说明,瓜子不是被人吃掉的。”

“一个不吃瓜子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让丫鬟送一碟瓜子进来?”

她的目光再次锁定裴蓉,那眼神像一把手术刀,要把人从里到外剖开。

“答案只有一个。”

“你是想借着让丫鬟送东西这个由头,制造一个人证,证明她进过你的房间。”

“这样,当你宣称东西被偷了,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就是她。”

“你算好了一切,却忽略了两个最简单的东西。”

“你脚下的泥,和你面前的瓜子壳。”

“裴蓉,”她第一次叫我小妹的名字,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你这点小聪明,连给我院子里那只猫设套抓老鼠的计策都比不上。”

“噗。”

我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等我意识到不对,赶紧又憋了回去。

但已经晚了。

我娘和我小妹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4.夫人不审案,她只拼图

裴蓉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最后“哇”地一声,推开我娘,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间。

不打自招。

真相大白。

那个被冤枉的小丫鬟,像是捡回了一条命,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对着姜絮磕头。

“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我娘站在原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看看跑掉的女儿,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姜絮,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发火,却找不到由头。

毕竟,从头到尾,姜絮没说过一句重话,没指责过任何人。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这些事实组合在一起,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让人难堪。

最后,我娘只能狠狠地剜了姜絮一眼,拂袖而去。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姜絮看都没看地上的丫鬟,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等等。”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安静地看着我。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奇。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问“人为什么要吃饭”的傻子。

“这很难吗?”

她反问。

“每个人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鞋底的泥,消失的瓜子壳,都是拼图的碎片。”

“把它们放到正确的位置,真相自己就出来了。”

“我不是在审案,我只是在拼图。”

说完,她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反复琢磨她那句“拼图”。

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里面的道理一套一套的。

可那些道理,在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家事时,屁用没有。

反倒是我这位娘子,她不讲道理,她只讲证据和逻辑。

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把所有谎言撕得粉碎。

我突然觉得,娶了她,或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比考上状元还正确的事。

至少,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这次“珠钗失窃案”之后,裴蓉彻底蔫了。

她见着姜絮,就像耗子见了猫,恨不得绕着墙根走。

我娘也消停了许多,虽然看姜絮的眼神还是不怎么待见,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茬了。

府里的气氛,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我本以为,这种和谐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但我忘了,我娘这种人,生命不息,作妖不止。

她只是在积攒怒气值,等待一个更大的爆发。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月底,管家拿着账本,来向我娘汇报这个月的开支。

我当时正好也在。

管家汇报完,我娘接过账本,随手翻了翻,然后“啪”的一声,把账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岂有此理!”

管家吓得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夫人息怒!”

我娘指着账本,手指都在发抖。

“这个月,府里的开支怎么比上个月多了整整二百两银子?!”

“裴忠!你是不是在里面搞鬼了?!”

裴忠是府里的老管家了,跟了我爹几十年,忠心耿耿。

他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磕头。

“老奴不敢啊夫人!这个月的账目,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交由少夫人协理的。每一笔开销,都有少夫人的签字画押,老奴绝不敢私吞一文钱啊!”

“姜氏?”

我娘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盯上猎物的狐狸。

“把她给我叫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我就知道,我娘不会善罢甘休。

管家权,这是一个家庭主妇最重要的权力。

我娘之前把协理之权交给姜絮,不过是碍于新妇进门的情面,做做样子。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发难的借口。

5.账房亏空,我娘的矛头直指她

姜絮很快就来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风暴,而是一次寻常的请安。

“母亲,您找我?”

我娘没让她坐,直接把桌上的账本扔到她脚下。

“你自己看看!”

“这个月,府里在你手里,多花了二百两银子!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败家的媳妇,我们裴家要不起!”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

我皱了皱眉,想替姜絮说两句。

毕竟府里的大小事务,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可姜絮却对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说话。

她弯腰,捡起账本,一页一页,看得不快不慢,很仔细。

我娘抱着胳膊,冷眼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胜利在望的冷笑。

她大概以为,姜絮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哪看得懂这些复杂的账目,肯定会吓得手足无措,跪地求饶。

然而,姜絮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

她看完最后一页,合上账本。

“看完了?”我娘语带讥讽,“看出什么名堂没有?还是说,你连账本都看不懂,只会花钱?”

姜絮抬起头,看向我娘。

“看懂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账本,是假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跪在地上的管家裴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絮。

我娘也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这账本是裴忠亲手做的,府里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可能有假!我看是你自己管家不力,想推卸责任!”

姜絮没理会我娘的咆哮。

她走到跪着的裴忠面前。

“裴管家,你在府里多少年了?”

裴忠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少夫人,老奴在府里,**十年了。”

“嗯,三十年,够久了。”姜絮点点头,“我问你,府里采购木炭的供应商,是城西的‘王记炭行’,对吗?”

“是……是的。”

“王记炭行的上等银丝碳,市价是五十文一斤,对吗?”

“对……对的,一直都是这个价。”

姜絮翻开账本的其中一页,指给裴忠看。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账本上记的,是七十文一斤吗?”

裴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这……许是……许是笔误,老奴记错了……”

“记错了?”姜絮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采买丝绸的‘锦绣坊’,他们家的云锦,向来是二两银子一匹,为何账上记的是三两?”

“还有给厨房送菜的‘张屠户’,猪后臀肉二十文一斤,账上记的是三十文。”

“裴管家,你这笔误,误得还挺有规律。”

“每一项采买,都比市价高了三到五成。”

“一个月下来,不多不少,正好凑够了二百两。”

姜絮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裴忠的心上。

裴忠已经说不出话了,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娘也听傻了。

她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管家在做假账,中饱私囊!

可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为裴忠担保,现在被姜絮当面揭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下不来台。

“裴忠!你好大的胆子!”

我娘恼羞成怒,一脚踹在裴忠身上。

“你竟敢蒙骗我!贪墨府里的银子!来人啊!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给我拖出去,打死!”

几个家丁立刻就要上前。

“慢着。”

姜絮又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看着瘫在地上的裴忠,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母亲,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全怪裴管家。”

我娘一愣:“不怪他怪谁?难不成还怪我?”

姜絮摇摇头。

“这账本做得很高明。”

“每一笔都加得不多,不容易被发现。而且,他只在那些没有固定价格、容易产生浮动的东西上做手脚,比如食材、布料。”

“像米、面、油这种价格透明的东西,他一文钱都没多记。”

“这说明,做账的人,心思缜密,而且非常熟悉府里的运作。”

“一个在府里干了三十年的老管家,突然开始用这么精明的手法贪墨,而且早不贪晚不贪,偏偏在我协理的第一个月贪。”

“这不合常理。”

姜絮顿了顿,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娘的脸上。

“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他这么做。”

“目的,就是为了把这‘管家不力’、‘败家’的罪名,栽到我头上。”

“母亲,您说,对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6.她用三句话,让账房先生自己招了

我娘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嘴唇翕动着,想反驳,却发现姜絮的话,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是啊,裴忠在裴家三十年,一直老实本分。

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胆大包天,还用上了这么精巧的手段?

这背后要是没人指点,鬼都不信。

而指使他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我看着我娘那张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的脸,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她以为自己设了个天衣无缝的局,却没想到,在姜絮面前,这局就跟筛子一样,全是窟窿。

她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儿媳妇。

我娘骑虎难下,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分明就是这个狗奴才自己起了贪念!”

姜絮也不跟她争辩。

她只是看着地上的裴忠,淡淡地开口。

“裴管家,你家中有个独子,今年十七,正在备考明年的乡试,对吧?”

裴忠猛地一颤,惊恐地看着姜絮。

姜絮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

“我听说,他前阵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请了好几个大夫,花了不少钱。”

这是第二句话。

裴忠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砰砰砰”地对着姜絮磕起头来,老泪纵横。

“少夫人!少夫人饶命啊!老奴……老奴也是一时糊涂!老奴不是人!”

“是……是夫人!是夫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夫人说,只要我把这事办成了,就……就赏我一百两银子,给我儿子看病、读书用!”

“她说您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肯定看不出破绽!到时候就把贪墨的罪名推到您身上,把您赶出裴家!”

“老奴……老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爷,更对不起少夫人啊!”

裴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所有事情都抖了个干干净净。

我娘呆立当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老管家,会被姜絮用区区三句话,就攻破了心防。

第一句,点出他的软肋——儿子。

第二句,说出他眼下面临的困境——儿子重病,急需用钱。

这背后传递的信息是: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第三句,甚至都不用说出口。

那无声的威慑,足以压垮一个本就心虚的普通人。

我看着姜絮,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她根本不是在推理。

她是在诛心。

在动手之前,她就已经把所有人的底细、弱点,都摸得一清二楚。

裴忠,不过是她用来将军的,一颗小卒子。

真正被她将死的,是我娘。

“你……你这个毒妇!”

我娘终于反应过来,指着姜絮,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竟然调查我!调查裴家的下人!”

姜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但那笑意,比冰还冷。

“母亲,您误会了。”

“我没有调查任何人。”

“我只是在接手账本的第一天,让府里所有管事的下人,都填了一张履历表。”

“上面有他们的姓名、年龄、入府时间,以及家庭成员构成。”

“这叫……人力资源备案。”

“至于裴管家儿子的病情,是他自己前两天跟采买的下人聊天时说的,我恰好路过,听了一耳朵。”

“我这个人,记性比较好。”

“仅此而已。”

人力资源备案?

这是什么词?我听都没听过。

我娘更是被她这套说辞搞得云里雾里。

但她明白一点,自己又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连底裤都快被人扒下来了。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我娘气急败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想往姜絮身上砸。

我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

“娘!够了!”

我爹也终于听不下去了,重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指着我娘,气得胡子都在抖。

“裴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从今天起,府里的中馈,全权交由姜氏打理!你给我回自己院里,好好反省!”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来!”

这相当于,是把我娘给禁足了。

我娘傻眼了,她没想到,一向不管事的我爹,会为了一个新媳妇,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她还想撒泼,却被我爹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镇住了。

最后,她只能恨恨地瞪了姜絮一眼,哭天抢地地被丫鬟扶走了。

至于裴忠,我爹念他三十年的情分,没打死他,只是把他一家子都赶出了府。

一场风波,再次平息。

而姜絮,从始至终,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她只是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对着我爹,微微福了福身。

“谢父亲信任。”

然后,转身离开,深藏功与名。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裴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7.亲戚登门,摆的是鸿门宴

我娘被我爹禁了足,整个人都蔫了。

府里清净得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姜絮正式接管了中馈,她没搞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只是重新制定了采买和报账的流程。

每个环节都清清楚楚,责任到人,谁也别想在里面动手脚。

府里的开销,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下人们背后议论纷纷,都说这位新来的少夫人,看着不声不响,手段却比谁都厉害。

我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哪里知道,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这天,我正在翰林院当值,府里的小厮急匆匆地跑来找我。

“少爷,不好了!夫人的娘家大姨妈来了,在府里跟少夫人吵起来了!”

我娘的大姨妈?

就是我那个远房姨母?

她不是在通州住着吗?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

我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娘这个人,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有一点很明确,她极其爱面子,而且特别抱团。

她自己斗不过姜絮,这是开始叫外援了。

我急忙告了假,往家里赶。

等我到家的时候,正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穿金戴银、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脸上抹的粉比墙还厚。

想必就是我那位姨母,王夫人了。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跟她有七八分像的年轻姑娘,应该是她的女儿,我的表妹,王玲。

我娘也在,虽然被禁足,但亲戚上门,我爹也不好拦着。

此刻,她正拉着王夫人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具体内容不用听也知道,无非就是她这个婆婆当得多么憋屈,儿媳妇多么不孝。

裴蓉坐在另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风暴的中心,姜絮,就安安静靜地坐在下首,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吹着气。

好像她们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我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哎呦!我的大外甥回来了!”

王夫人一看见我,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那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状元郎就是不一样,看看这气度,这相貌!姑母我呀,在通州都听说了你的威名!”

我勉强挤出个笑,跟她行了礼。

“姨母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

“还不是担心你娘!我这个妹妹呀,就是心太善,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还手。”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姜絮一眼。

“听说你娶了媳妇,我这个做姨母的,怎么也得来帮你掌掌眼。别是什么空有皮囊、内里藏奸的狐媚子,把你娘和你都给骗了。”

这话,就差指着姜絮的鼻子骂了。

我脸色一沉,刚要说话。

姜絮却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

“姨母远道而来,是絮儿招待不周。”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得体,很标准,但就是不达眼底。

“只是不知,姨母是凭什么,来‘掌我这个儿媳的眼’呢?”

“是凭圣上的赐婚,还是凭我姜家的门楣?”

“亦或是,凭您通州王家的百年声誉?”

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王夫人问懵了。

是啊,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凭什么对圣上赐婚的状元夫人指手画脚?

王夫人的脸,顿时有点挂不住了。

我娘见状,赶紧打圆场。

“哎呀,絮儿,你姨母也是关心我们家,没有恶意的。”

王夫人反应也快,立刻顺着台阶下。

“就是就是,我这人,心直口快惯了。弟妹,别往心里去。”

她说着,拉过身边的王玲。

“来,玲儿,快见过你表嫂。”

王玲扭扭捏捏地站起来,对着姜絮福了福身,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瞟。

“表嫂安。”

姜絮点点头,算是应了。

王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看姜絮,眼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我们玲儿啊,从小就娇生惯养,没你弟妹那么好的福气,能嫁给状元郎。”

“不过啊,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学学怎么相夫教子,打理家业。”

“就说我们家玲儿,别看她年纪小,我们王家在通州那几间铺子,现在可都是她在打理,一年下来,盈利翻了好几番呢!比她爹那个老古董强多了!”

她这话,明着是夸自己女儿,暗着是在讽刺姜絮出身书香门第,却不懂经济庶务。

我娘听了,立刻附和。

“就是啊!玲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能干,哪像有些人,就会纸上谈兵!”

我听得火大。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简直是把“欺负人”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我正要发作,却看见姜絮笑了。

她笑得很浅,像一朵在夜里悄悄绽放的昙花。

“哦?表妹这么厉害?”

她看向王玲,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通州的铺子,一年能盈利几番?不知是哪几家铺子,可否说来让我也学习学习?”

8.我夫人一杯茶,浇灭了满堂虚火

王玲被姜絮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求助似的看向她娘。

王夫人倒是很得意,清了清嗓子,如数家珍。

“那可多了!我们王家在通州,有最大的绸缎庄‘天锦坊’,有最出名的酒楼‘醉仙居’,还有城东那个最大的粮行,也是我们家的!”

“就这三家铺子,在玲儿手里,生意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啊!”

她每说一句,我娘的脸上就多一分羡慕和嫉妒。

姜絮听完,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三家。”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她缓缓开口。

“天锦坊,主营苏杭一带的丝绸,因质地精良,价格公道,在通州颇有口碑。”

“但是据我所知,上个月,京城‘瑞福祥’的绸缎庄开到了通州,他们拿到了宫里贡品的独家经营权,天锦坊的生意,应该受了不小的冲击吧?”

王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姜絮没理她,继续说。

“醉仙居,以一道‘佛跳墙’闻名。但他们的主厨王师傅,上个月因为家里老母病重,已经辞工回乡了。”

“没了招牌菜,醉仙居的生意,想必也大不如前。”

王夫人端起茶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姜絮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王玲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至于城东的粮行……”

她顿了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上个月初,朝廷颁布新令,严禁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违者抄家问斩。”

“而王家的粮行,恰好在新令颁布前,以低价囤了三千石的粮食,本想趁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大赚一笔。”

“如今新令一下,这三千石粮食,不仅砸在了手里,还成了烫手的山芋,扔都扔不掉。”

“每天的仓储、损耗,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说的,没错吧?表妹。”

“啪嗒。”

王玲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她和她娘,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姜絮。

她们想不通,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通州,极其隐秘,她一个远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我娘和裴蓉,也听傻了。

姜絮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

“姨母,表妹。”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做生意,和宅斗一样,最忌讳的,就是信息不对等。”

“你在明,我在暗。你以为你胜券在握,却不知,你的底牌,早就被我看穿了。”

“你们王家现在,怕是已经火烧眉毛了吧?”

“这次来京城,名为探亲,实则是想找我母亲,或者说,找裴家借钱周转的,对不对?”

王夫人“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她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娘也彻底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原来,她们不是来给自己撑腰的。

是来借钱的。

姜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淡漠。

“想借钱,可以。”

“拿出你们的诚意。”

“先为刚才的出言不逊,给我道个歉。”

“然后,把你家那三家铺子的账本,全部拿来。我帮你们看看,这窟窿,到底有多大,还有没有救。”

“我这个人,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帮你们,可以。但那三家铺子的经营权,从此,要归我。”

整个正厅,鸦雀无声。

我看着我那气场全开的娘子。

觉得她现在不像个状元夫人。

像个准备吞并天下的女王。

而我那不可一世的姨母和表妹,在她面前,就像两只待宰的羔羊。

毫无还手之力。

9.我爹的书房,传出了“鬼”故事

王夫人母女俩,最后是哭着给我娘子道歉,并且画押签了转让铺子经营权的文书,才从我家借走了一千两银子的。

她们走的时候,那样子,活像是被扒了层皮。

我娘全程目睹了这一切,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敢说。

她大概是被姜絮的手段给震住了。

她以为是娘家来撑腰的,结果是来求救的。

她以为自己能看儿媳妇的笑话,结果自己的娘家被人连锅端了。

这事儿对她的打击,比我爹禁她足还大。

从此以后,她看见姜絮,眼神里除了忌惮,又多了几分……恐惧。

我爹知道这事后,把我叫到书房,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济儿,你娶了个好媳妇,裴家有福了。”

我深以为然。

之后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姜絮派了两个得力的管事去了通州,接手了王家的三家铺子。

她每天只在自己院里看看书,写写信,就把通州那边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到两个月,那边就传来消息。

绸缎庄跟“瑞福祥”达成了合作,专做高端定制,避开了正面竞争。

酒楼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御厨,推出了新的招牌菜,生意比以前还火爆。

至于那个最烫手的粮行,姜絮直接把它半卖半送地“捐”给了当地官府做军粮。

不仅解决了麻烦,还给裴家博了个好名声,连当地知府都亲自写信来感谢。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我叹为观止。

我娘和我小妹,是彻底不敢再作妖了。

她们现在看姜絮,就跟看神仙似的。

我本以为,这宅斗大戏,到这里就该全剧終了。

可我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这天夜里,我正在书房温书,准备明天上朝的奏对。

突然,后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裴蓉。

我赶紧跑出去,只见裴蓉披头散发地从她院子里冲出来,一头撞进我怀里,抖得跟筛糠一样。

“鬼……鬼啊!哥!有鬼!”

“胡说什么!”我呵斥道,“大半夜的,哪来的鬼!”

“真的!就在爹的书房那边!”她指着我爹书房的方向,牙齿都在打颤,“我刚才起夜,看到那边有绿光一闪一闪的,还有女人的哭声!呜呜呜……”

我爹的书房,就在她院子隔壁。

府里的下人也都被惊动了,一个个举着灯笼,聚在院子里,交头接耳,面带惊恐。

我娘也披着衣服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造反啊!”

等她听完裴蓉的话,脸也白了。

“鬼?我们家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我爹也被吵醒了,披着外袍走出来,一脸不悦。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姜絮也来了。

她还是那副样子,不急不躁,好像天塌下来都跟她没关系。

她听完整件事,走到裴蓉面前。

“你确定是女人的哭声?”

裴蓉缩在我娘怀里,一个劲儿点头。

“确定!哭得可惨了!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姜絮又问:“那绿光呢?”

“就像……就像鬼火一样!在窗户上一晃一晃的!”

姜絮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径直朝着我爹的书房走去。

“哎!你干什么去!”我娘急忙叫住她,“那边有鬼,危险!”

姜絮回头看了她一眼。

“母亲,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说完,她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们一群人,壮着胆子,跟了进去。

书房里点着灯,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整整齐齐,没什么异常。

姜絮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窗户边。

她推开窗,朝外面看了看。

窗外是一片小竹林。

她又关上窗,在窗台上摸了摸。

然后,她拿起一样东西,转过身来。

是几粒微不可见的,淡黄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我问。

“磷粉。”姜絮说,“撒在窗户的横梁上,风一吹,竹影摇晃,光线折射,看起来就像绿色的鬼火。”

“至于哭声……”

她走到书房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她把手伸进瓶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竹筒和蚕丝做成的,很奇怪的装置。

“这叫‘风泣’,一种江湖上传说的小玩意儿。”

“把它挂在通风口,风吹过蚕丝,就会发出类似女人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晚上听着,格外瘆人。”

我们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是谁干的?”我爹气得脸色发青,“竟敢在我的书房搞这种名堂!”

我娘和我小妹也面面相觑,一脸后怕。

姜絮把玩着那个叫“风泣”的玩意儿,淡淡地说。

“能悄无声息地进到父亲的书房,还能准确地把东西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这个人,必然对府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而且,他的目的,不是偷东西,也不是害人,只是为了吓唬人。”

“特别是,吓唬住在隔壁的蓉儿。”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小妹裴蓉的脸上。

裴蓉被她看得一哆嗦。

“嫂……嫂嫂,你看着我干什么?不是我干的!”

姜絮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裴蓉身上。

10.捉鬼?不,我夫人只是在钓鱼

裴蓉被我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得快哭了。

“真不是我!我……我为什么要自己吓自己啊!我胆子那么小!”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

以她那点智商,也想不出这么精巧的布局。

我娘也护着她。

“姜氏,你别什么事都往蓉儿身上推!她还是个孩子!”

姜絮收回目光,像是失去了兴趣。

“嗯,或许是我猜错了。”

她把手里的“风泣”和窗台上的磷粉,用帕子包好,递给我。

“夫君,找个地方处理掉吧。”

“既然是人为的,那就不是什么大事。都散了吧,夜深了。”

她轻描淡写地就要结束这场闹剧。

我爹虽然生气,但找不到始作俑者,也只能作罢,黑着脸回房了。

下人们也都散了。

我娘拉着还在发抖的裴蓉,也回了院子。

一场“闹鬼”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但我知道,这事儿,在姜絮那里,绝对没完。

果然。

第二天,姜絮什么都没做。

第三天,她还是什么都没做。

府里风平浪静,好像那晚的闹鬼事件,真的只是一场恶作剧。

连我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四天晚上,我处理完公务,回房的时候,发现姜絮不在。

问了丫鬟,说少夫人去花园里散步了。

我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她去花园做什么。

我走到花园,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假山旁,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刚想走过去,突然,假山后面,闪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鬼鬼祟祟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惊,以为是刺客,刚要喊人。

却看见那个人影,径直走到了姜絮面前。

然后,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姜絮。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

借着月光,我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府里的一个花匠,姓赵,平时负责修剪花园里的花草。

他跟姜絮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恭敬地退下了。

姜絮拿着那个布包,转过身,正好看到我。

她一点也不惊讶。

“夫君,还没睡?”

“你……”我指了指她手里的布包,“这是什么?”

她笑了笑,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支珠钗。

一支点翠珠钗。

正是裴蓉之前“丢失”的那一支。

我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絮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悠悠地解释。

“还记得那天晚上的‘鬼’吗?”

“嗯。”

“我说过,那不是蓉儿干的,她没那个脑子。但那件事,肯定是冲着她去的。”

“我想来想去,府里跟蓉儿有过节,又有能力悄无声息进书房的,没几个人。”

“那天被蓉儿冤枉的那个小丫鬟,算一个。”

“但她一个弱女子,胆子小,不太可能。”

“我想起的,是另一个人。”

“就是刚才那个赵花匠。”

我更糊涂了:“一个花匠?他跟蓉儿有什么过节?”

姜絮看了我一眼。

“你忘了?珠钗案那天,蓉儿把珠钗扔在了哪儿?”

“芭蕉树下……”我恍然大悟,“那片芭蕉,是赵花匠在打理!”

“没错。”姜絮点头,“蓉儿为了栽赃丫鬟,毁了他精心养护的芭蕉。我后来听说,赵花匠心疼了好几天。”

“可这也不至于让他装神弄鬼报复吧?”

“本来是不至于的。”姜絮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但坏就坏在,那个被冤枉的小丫鬟,是赵花匠刚过门的媳妇。”

我:“……”

好家伙,这关系网,比蜘蛛结的还复杂。

“所以,是赵花匠装神弄鬼,吓唬蓉儿,替他媳妇出气?”

“嗯。”

“那……那你这两天什么都不做,就是在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姜絮摇摇头。

“我不是在等。”

她晃了晃手里的珠钗。

“我是在钓鱼。”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是他了。因为我在书房的窗台上,除了磷粉,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草木灰的味道。那是常年和花草打交道的人身上才会有的。”

“我不揭穿他,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让丫鬟传出话去,说蓉儿被吓病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

“赵花匠这个人,本性不坏,只是一时气愤。他听到蓉儿‘病重’,心里肯定会过意不去。”

“果然,他今天就坐不住了,想把这支珠钗还回来,了结此事。”

“我让他在花园等我,就是为了不惊动别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

合着这几天,所有人都在雾里看花,只有她一个人,拿着剧本,在看戏。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我问。

姜絮把珠钗收好。

“处置他?”

她笑了。

“我为什么要处置他?”

“夫君,你知道,管理一个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不是威严,也不是权力。”

“是平衡。”

“蓉儿骄纵,需要有人敲打一下。赵花匠忠心,但也要让他知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

“这件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你看,明天,赵花匠会主动去给蓉儿赔罪。而蓉儿,经此一吓,以后再想欺负下人,也得掂量掂量。”

“一根小小的珠钗,解决两个人的问题。这买卖,划算。”

我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我这辈子读的那些圣贤书,加起来,可能都抵不过我娘子这一个脑子。

这已经不是宅斗了。

这是降维打击。

11.最后的诬陷,是冲着我的功名前途

“闹鬼”事件之后,裴蓉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虽然还是有点娇气,但至少不敢再随意欺负下人了。

我娘也彻底没了脾气,每天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见了姜絮,比见了菩萨还恭敬。

裴家后院,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

我也乐得清静,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之上。

我因为之前献上的几条治水良策,得了圣上赏识,从翰林院编修,破格提拔为吏部员外郎。

官职虽不大,但位置紧要,前途一片光明。

我爹每天乐呵呵的,走路都带风。

家里人都为我高兴。

除了一个人。

我娘。

她看我越是顺遂,脸色就越是难看。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想通。

在我娘眼里,我的一切成就,都该是她这个母亲的功劳。

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裴济能有今天,多亏了娶了个好媳妇。

姜絮的名声,已经从最初的“贤良淑德”,变成了“算无遗策”、“持家有道”。

甚至有同僚在酒后开玩笑说:“裴兄,你家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尊夫人做主?”

这些话,传到我娘耳朵里,就变成了刺。

她觉得,姜絮抢了她的风头,夺走了她儿子的心。

她的怨气,在一天天积累。

终于,在一个我毫无防备的日子,彻底爆发了。

那天,我正在吏部衙门处理公务。

我爹派人火急火燎地把我叫了回去。

一进家门,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府里所有下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我爹坐在正厅,脸色铁青。

裴蓉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而我娘,正跪在地上,身边,是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差。

为首的那个,是兵马司的张指挥。

他看到我,拱了拱手。

“裴大人,得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张指挥,这是怎么了?”

张指挥的脸色很为难。

“裴大人,我们接到举报,说……说贵府,私藏朝廷禁物。”

“什么?”我大吃一惊。

私藏禁物,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举报人呢?”

张指挥的目光,落在了跪着的我娘身上。

我如遭雷击。

“娘……是你?”

我娘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

“是我!”

她指着姜絮的院子,声音尖利。

“就是她!那个毒妇!她与外贼勾结,在府里私藏龙袍和玉玺!想图谋不轨!”

“官爷,东西就在她房间的暗格里,你们快去搜!”

龙袍?玉玺?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这已经不是宅斗了。

这是要把整个裴家,往死里推啊!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指挥皱了皱眉,显然也不太相信这种鬼话。

但举报的是我娘,他又不能不受理。

“裴大人,事关重大,只能得罪了。”

他一挥手,几个官差就朝着姜絮的院子走去。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絮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去碰这种要命的东西啊!

很快,官差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木匣子被打开了。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龙袍玉玺。

只有一套女子的首饰,和几封信。

我娘傻眼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东西明明就放在里面的!”

张指挥拿起那些信,看了看。

然后,他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他把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手也开始发抖。

这些信,全都是我娘写给她娘家哥哥,也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舅舅的。

信里的内容,不堪入目。

全都是她如何辱骂姜絮,如何设计陷害她,如何计划着要把姜絮赶出家门,甚至……如何让她“意外”身亡。

而那些首饰,正是我娘前几天“丢失”的。

原来,她所谓的丢失,就是为了把东西藏起来,然后嫁祸给姜絮。

而她那个猪队友舅舅,不仅没把这些信销毁,反而原封不动地,跟首饰放在了一起。

大概是想留着,以后当做要挟我娘的把柄。

我娘看着那些信,也彻底崩溃了。

“不……这不是我写的!是她!是她伪造的!”

张指挥冷笑一声。

“裴夫人,这信上的字迹,还有你娘家的私印,可做不了假。”

“诬告朝廷命官家眷,意图谋害人命。来人,把她带走!”

两个官差上前,架起我娘就要走。

“不要!我不要去坐牢!济儿!济儿救我!我是你娘啊!”

我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一动不动。

我救不了她。

是她自己,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就在这时。

“等一下。”

姜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缓缓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走到张指挥面前,福了福身。

“张大人,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12.夫人掀了桌,从此裴府姓了姜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即将被带走的我娘。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絮,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替自己说话。

张指挥也皱起了眉。

“裴少夫人,这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会是误会?”

姜絮微微一笑。

“大人请看。”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张指挥。

那是一张地契。

城郊,一处小庄园的地契。

张指挥疑惑地接过去看了看,更糊涂了。

姜絮解释道:“我母亲……哦,也就是裴夫人,年事已高,近来有些神思恍惚,时常说些胡话,做些糊涂事。”

“我们做小辈的,也是忧心忡忡。前几日,刚在城郊给她买了这处庄园,想着让她去那里静养,远离俗世烦扰。”

“今日之事,想必也是她老人家一时糊涂,臆想出来的。至于那些信件……不过是她平日里写的一些戏文罢了,当不得真。”

“还请张大人看在她年迈体衰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话说的,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偏偏,她说得一本正经,让人找不出破绽。

什么神思恍惚,什么写的戏文。

这分明是给了张指挥一个天大的台阶下。

张指挥是什么人?人精。

他今天来裴家,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抓了状元郎的母亲,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落不着好。

现在姜絮主动给了个“疯病”的由头,他要是再揪着不放,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收起地契,干咳了两声。

“原来如此。既是裴夫人身体抱恙,那本官也就不再追究了。”

“不过,还请裴大人和少夫人好生看管,莫要再让她出来惊扰邻里了。”

“这是自然。”我赶紧拱手道谢。

一场足以让裴家覆灭的弥天大祸,就这么被姜絮用一张地契,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官差走了。

我娘瘫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看着姜絮,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和茫然。

她想不通。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处心积虑地要置她于死地,她却反过来救了自己。

姜絮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

“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大度。”

“而是因为,我不想让夫君为难,不想让裴家蒙羞。”

“更重要的是……”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的弧度。

“我不喜欢别人,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来结束我们的游戏。”

“让你去官府大牢里,太便宜你了。”

“去庄子里吧。那里山清水秀,很适合养老。”

“我会派两个最‘得力’的婆子去‘伺候’你。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插翅难飞。”

我娘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终于明白了。

姜絮不是在救她。

姜絮是在用一种更体面,也更残忍的方式,宣判了她的死刑。

一种精神上的,永恒的监禁。

“你……你这个魔鬼……”

我娘哆嗦着嘴唇,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姜絮笑了。

“谢谢夸奖。”

那天下午,我娘就被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送去了城郊的庄园。

走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像个木偶。

我爹全程看着,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裴蓉哭得稀里哗啦,但也不敢再求情。

府里,终于彻底安静了。

晚上,我回到房间,姜絮正在灯下看书。

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安静而美好。

可我知道,在这副美好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多么强大而冷酷的心。

“今天……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她从书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谢我什么?”

“谢我保全了裴家的颜面,还是谢我没让你变成一个没娘的孩子?”

我语塞。

她放下书,走到我面前。

“裴济,”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是个好官,但不是个合格的家主。”

“一个家,就像一个国家。有功的要赏,有过的要罚。一味的仁慈,只会滋生更大的祸端。”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

“从明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突然笑了。

“好。”

我说。

“都听夫人的。”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我娘会用那招的?那个木匣子,你是怎么提前掉包的?”

姜絮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你猜?”

我猜不到。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裴府的天,真的变了。

不再姓裴。

姓姜。

而我这个状元郎,心甘情愿地,做了她麾下,最忠诚的,一个兵。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去向官府举报我娘私藏信件的,根本不是什么外人。

是我爹。

他早就受够了我娘的无理取闹,但碍于夫妻情分,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我娘想用谋逆大罪来陷害姜絮,彻底触碰了他的底线。

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把我娘这个毒瘤,从裴家剔除出去。

而这一切,姜絮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们翁媳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而我,我娘,我小妹,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

我问姜絮,她是怎么说服我爹的。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没说服他。”

“我只是在他找我的时候,把那本被我娘做过手脚的假账本,和他书房里那套‘风泣’,一起摆在了他面前。”

“然后告诉他,有些病,不根治,就会要了全家人的命。”

“他是个聪明人。”

是啊。

他是个聪明人。

而我娘子,是比所有聪明人,更聪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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