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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薇恋爱三年,婚礼当晚她却为救初恋王哲弃我而去。

“李维!我必须去!王哲吞药了!”

她摘下头纱,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夜。

第一章

红毯铺得笔直,从宴会厅门口一直延伸到舞台,踩上去软得像云。水晶灯吊得老高,把底下宾客的笑脸都照得白花花的,晃眼。空气里飘着酒香,混着蛋糕的甜腻味儿,还有……一股子燥热。

我,李维,就站在红毯这头,手心全是汗,湿漉漉地粘着。白色礼服有点勒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紧张啊?”旁边张鹏是我死党,也是伴郎,拿胳膊肘捅我,笑得一脸贼。“马上嫂子就来了,三年长跑,终于抱得美人归!啧,羡慕死哥们儿了!”

我没接话,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镀金大门。心脏在肋骨后面突突地跳,撞得胸腔发疼。三年,整整三年。从林薇点头答应做我女朋友那天起,我就等着这一刻。她是我的光,我拼了命也要捧在手心里的光。

门,终于开了。

《婚礼进行曲》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震得人耳膜嗡嗡响。全场宾客的头唰一下转过去。

林薇穿着那身我挑了很久的定制婚纱,白得像雪,层层叠叠的蕾丝拖在地上。她挽着她爸的手,一步步朝我走来。灯光追着她,她脸上带着笑,那笑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干净,明亮,能一下子照进人心里去。

她爸把她的手交到我手里。她的手很小,很软,指尖却冰凉。

“李维……”她爸声音有点抖,眼圈红了,“我把薇薇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爸,您放心。”我用力握紧那只冰凉的小手,声音发哽,“我用命护着她。”

司仪是个挺会煽情的老油条,站到我们面前,声音洪亮,带着笑意:“李维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娶林薇小姐为妻?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

“我愿意!”我抢着答,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底下宾客哄堂大笑。我不管,我只盯着林薇的眼睛,那里头有我期待的一切,温柔,信赖。

司仪转向林薇:“林薇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嫁给李维先生为妻?无论……”

她嘴角翘着,那是我最喜欢的弧度。嘴唇微微张开——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个破锣,突然炸响!不是婚礼进行曲,是林薇自己的手机,在她伴娘拎着的小包里疯狂震动!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扯过那个包,手指哆嗦着翻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串没有储存的号码,但那串数字,我只看一眼就浑身血都冷了!

那是王哲的号!那个阴魂不散的初恋!她跟我交往三年,这号码在半夜响起过几次,每次她都躲到阳台去接,回来眼睛总是红的。她说是同学家里出事,后来被我查到了,就是王哲!为这事我们吵过,她哭着保证不会再联系。婚礼前我还特意检查过她的手机,通讯录、微信、QQ……干干净净。我以为她真的放下了!

她盯着那串号码,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婚纱还要白。她的手抖得厉害,屏幕的光映着她瞬间失焦的眼睛。

“喂?”她声音尖细,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侧过身去接,“……王哲?你怎么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只看见林薇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她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里头全是惊恐,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你别做傻事!等着!我马上来!一定要等着!”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下一秒,她猛地转身,看都没看我一眼,提着那身价值不菲、拖地的婚纱裙摆,像个疯了的落难公主,跌跌撞撞地就往宴会厅侧门冲!

“薇薇!”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本能地伸手去抓她。

她的手腕像滑溜的鱼,从我手里挣脱了。她甚至没回头,只是猛地停了一下,像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存在。

她扭过头,头发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开,糊成一团。她看着我,眼神里有痛苦,有哀求,有不顾一切的疯狂,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歉意。

“李维!”她喊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像砂纸在磨,“我必须去!王哲他……他吞了一整瓶安眠药!他会死的!”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把扯下头上那顶镶嵌着碎钻的精致头纱,看也没看,随手扔在地上。那洁白的头纱,轻飘飘地落在红毯上,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然后,她再次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侧门,刺骨的寒风夹着冰冷的雨点猛地灌了进来。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片漆黑的、哗哗作响的雨幕里,身影瞬间被吞没。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百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震惊、同情、疑惑、鄙夷……那些复杂的目光像烧红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空气里只剩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噼啪声,还有我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

我站在原地,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小丑。那扇被林薇推开的侧门还在来回晃荡,冷风一阵阵吹进来,吹得我后脖子发凉。地上的头纱被风卷起一个角,沾上了几点肮脏的泥水印子。

心口的位置,先是猛地一抽,疼得我弯下腰。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像是从心脏深处炸开,顺着血管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不是愤怒,至少最初不是。那是一种彻骨的、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知觉。

“李…李维……”张鹏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的惊惧,“嫂子她…王哲那混蛋……”

我慢慢直起身。脸上那点为了婚礼强挤出来的、僵硬的笑容,一点点垮塌下去。肌肉拉扯着,形成一个我自己都觉得陌生而扭曲的表情。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咯轻响。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张还带着体温的结婚证。红底金字的封面,无比刺眼。照片上,我和林薇肩并着肩,笑得那么傻,那么笃定,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像破了洞的风箱。

下一秒,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在张鹏惊骇的“别!”声中,我双手抓住那本崭新的结婚证。红色的硬塑封面硌得指骨生疼。

用力!

“嘶啦——!”

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异常刺耳。红色的硬壳封面被撕开,露出里面紧紧粘合的纸页。照片被粗暴地扯成了两半,我的笑容和林薇的笑容残忍地分离。

再用力!

“嘶啦——嘶啦——!”

碎片。红色的碎片,白色的碎片,带着我们俩笑容的照片碎片,纷纷扬扬,像一场怪诞的雪,从我颤抖的手中飘落下去,无声地覆盖在红毯上,覆盖在那片被她丢弃的头纱旁边。有几片落在她跑掉时溅上泥水的脚印里。

冰冷的液体似乎流到了我的眼睛里,视线开始模糊、旋转。但我知道那绝不是眼泪。眼泪是热的,而这股液体,它像冰河一样寒冷。

我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冰凉。目光扫过脚下那一摊狼藉的碎片和湿漉漉的脚印,最后定格在那扇还在晃荡的、通向无边雨夜的侧门上。

嘴角一点点咧开,扯出一个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弧度。没有温度,只有淬了毒的冰碴子。

“林薇……”声音干涩沙哑,低得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结了冰的肺腑深处碾磨出来,“游戏……开始了。”

第二章

那场豪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没回那个精心布置、贴满了“囍”字、摆着大幅婚纱照的新房。张鹏硬把我拖回了他那间单身公寓。公寓里乱糟糟的,烟味、泡面味、汗味混在一起,像个垃圾堆。

“兄弟,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张鹏开了两罐冰啤酒,塞了一罐到我手里。罐子上的水珠冰得我手心一缩。

哭?我握着啤酒罐,指尖用力得发白。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刀子割过食道,又冷又辣。胃里一阵翻腾。

“为她不值!”张鹏自己灌下半罐,狠狠抹了下嘴,“王哲那孙子就是个搅屎棍!故意挑你们结婚这天搞事情!吞药?他妈的怎么不吞块豆腐噎死自己干净!”他越说越气,拳头砸在油腻的茶几上,震得烟灰缸直跳。

我没接话。脑子里全是林薇最后看我那一眼。不是愧疚,不是犹豫,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为了王哲,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包括我们的婚礼,我们的未来。

心口那块冰,被酒精一激,没有融化,反而凝结得更硬、更沉,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

“呕……”

我猛地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酸水呛得鼻腔生疼。吐到最后,浑身脱力,后背全是冷汗,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才勉强站稳。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惨白,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下巴冒出的胡茬青黑一片。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啤酒泡沫。

这就是我?那个几小时前还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新郎?

陌生。又恶心。

“李维?你没事吧?”张鹏在外面拍门,声音听着有点慌。

“没事。”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冲下来。我捧起水,用力搓脸,冰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不够。我干脆把头埋进水里。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包裹了整张脸,寒意钻进头皮,直冲大脑。

窒息感迫近,混乱的思绪反而在极致的寒冷中诡异地清晰起来。

林薇的眼泪,王哲的号码,撕碎的结婚证,满地的碎片……还有宾客们无声的注视,像一张张模糊又嘲讽的脸。这些画面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被冻住了,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锐利。

“哗啦——”我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气,水珠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流进衣领,冰冷刺骨。

镜子里的人,眼神依旧空洞,但那份灰败的死寂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一点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在瞳孔深处沉淀下来。

“鹏子,”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推开洗手间的门。

张鹏站在门口,一脸担心:“你……”

“帮我个忙。”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水汽的冰冷,“查清楚。王哲那晚到底怎么回事?吞药?救活了?还是死了?林薇现在在哪?”

张鹏愣了一下:“李维,你……你想干嘛?”

“不干嘛。”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但肌肉僵硬,只牵动出一个漠然的弧度,“就想知道,我这个新郎官,到底输给了哪路‘神仙’。”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工作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张鹏的公寓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分不清白天黑夜。手机响过几次,有公司问情况的,有亲戚朋友“慰问”的,我一概没接。后来直接关了机。世界清静了。

只有张鹏每天过来,带来食物,也带来外面的消息。

“王哲那孙子命硬,”张鹏把一份外卖盒饭扔到桌上,脸色难看,“洗了胃,在医院住了两天就活蹦乱跳出来了。妈的,吞药?我看就是演戏!算准了时间恶心你!”

“林薇呢?”我撕开一次性筷子,戳着饭盒里油腻腻的饭菜,食不知味。

“寸步不离守着呗!”张鹏嗤笑一声,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递到我面前,“喏,有‘热心群众’拍的。”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在医院走廊偷拍的照片。光线昏暗,但能认出林薇。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米色外套,头发随意挽着,脸色憔悴,眼睛红肿,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人往外走。那人瘦高个子,脸色苍白,戴着顶鸭舌帽,大半张脸被阴影挡住,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王哲。

照片背景里能看到“急诊留观室”几个模糊的红字。

林薇微微侧着头,看向王哲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那眼神刺痛了我的眼。我见过那种眼神,在我们热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我的。她扶着他手臂的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胃里猛地顶上来,又硬又酸。我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节发白。一次性竹筷“啪”的一声,从中间折断,尖锐的木刺扎进了掌心。

“操!”张鹏吓了一跳。

我松开手,断掉的筷子掉在饭盒里,沾上了油渍。掌心被木刺扎破的地方,渗出一小点血珠,不疼,只有一点麻木的凉意。

“还有呢?”我问,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林薇她妈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唉声叹气的,”张鹏叹了口气,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说了些场面话,什么对不起你啊,薇薇糊涂啊,压力太大啊……听着是想替女儿求情,又抹不开面子。她爸气得要跟她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我扯了扯嘴角。她连我这个丈夫都能在婚礼上弃如敝履,还会在乎父母断绝关系?

“还有,”张鹏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圈子里……传开了。传得很难听。都说你李维……被王哲戴了顶绿帽子,还是在婚礼当天。都说林薇……啧,难听的话就不说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公司里也有人开始嚼舌根,我帮你压了压,但……”

我沉默着,拿起桌上那半截筷子,把掌心里那点血珠慢慢擦掉。血渍在皮肤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绿帽子?嚼舌根?

心口那块冰,被这些信息反复捶打,非但没有碎裂,反而越凝越实,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但那冰冷的窒息感里,一种更加尖锐、更加明确的感觉,像埋在冰层下的刀锋,正一点点显露出来。

恨。

不是灼烧的怒火,而是一种冰冷的、沉淀的、足以腐蚀骨髓的恨意。它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在血液里沉淀,在骨髓里凝结。

“鹏子,”我抬起头,看着张鹏。几天没刮胡子,下巴上胡茬更密了,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片空洞的死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封般的沉静,深不见底。

“我记得,林薇的公司……‘薇光’设计,快上市了吧?”

第三章

张鹏带来的消息像一枚冰冷的楔子,狠狠钉进了我心脏周围的冰层里,没有带来痛感,反而让那冰封的寒意更具体,更清晰。

薇光设计。林薇的心血。

那是她硕士毕业那年,用我们俩攒下的第一笔钱,加上她家一些支持,一手一脚创立的小工作室。最开始在S市创意园区一间小小的格子间,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我下班就过去帮她,打包样品、联系客户、熬夜做方案。她趴在电脑前累得睡着时,我给她盖毯子;被客户刁难委屈得哭时,我给她擦眼泪;拿到第一个大单子时,我们挤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用廉价的香槟和泡面庆祝。

三年,整整三年。我从技术岗位跳槽,去做了自己不喜欢的销售,就为了多赚点钱,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发展她的设计梦。薇光从格子间搬到独立办公室,团队扩大到二十多人,在业内小有名气,去年还拿到了风投的A轮融资。林薇成了圈里小有名气的美女创业家,意气风发。而我,心甘情愿站在她光芒的背后。

她曾无数次抱着我,眼睛亮晶晶地说:“李维,等薇光上市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你陪着我,就我们俩!”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光彩比任何灯光都耀眼。

那些过往的画面,此刻像淬了毒的玻璃碎片,在我脑海里翻搅。每一帧“甜蜜”的回忆,都变成冰冷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那颗早已冻结的心脏。

陪着她?我们俩?呵。

我拿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瞬间被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淹没。有林薇妈妈的,有林薇公司副总的,有以前同事的。我面无表情地划过,直接点开股票软件,输入“薇光设计”的代码。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风投圈最近遇冷,薇光这种还没盈利靠烧钱扩张的“新贵”,股价像坐了滑梯,从最高点跌去了将近三分之一。

我盯着那不断跳动的、代表下跌的绿色数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嘴角却慢慢扯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鹏子,”我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表弟赵明,是不是在‘天晟资本’?”

张鹏愣了一下:“是啊,混得还行,是个小头头了。怎么了?”

“帮我约他,”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猛地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翻飞的灰尘。“就今晚。地点你定,越安静越好。”

张鹏看着我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行。”

三天后,S市顶级的会员制私人会所“云顶”。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包厢里只有我和赵明两个人。

赵明三十出头,梳着油亮的背头,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一副精英派头。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刀叉偶尔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维哥,”赵明抬起头,笑容带着点职业化的圆滑,“鹏子跟我说了你的想法。说实话,有点意外。”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薇光设计现在……风评可不怎么样。林总婚礼上那一出,圈里都传遍了。加上现在大环境不行,他们那套靠烧钱抢市场的模式,资本方现在普遍不看好。股价跌跌不休,我们内部的评估报告,对它短期内的前景……相当悲观。”

我端起面前的冰水,抿了一口。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悲观,意味着便宜。”我放下杯子,看着赵明,“天晟是薇光最大的机构股东,持股18.7%。只要你们愿意在二级市场放出一部分,压低股价引发恐慌性抛售,市场情绪会更悲观。跌得越狠,我扫货的成本就越低。”

赵明端起红酒,晃了晃,没喝,眼神里带着审视:“维哥,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你要多少?”

“所有你能帮我弄到的流通股,”我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还有,帮我联系其他几个持股超过3%的小股东,价格好谈。钱,不是问题。” 我父亲早逝,但给我留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信托基金,之前一直由专业经理人打理,我从未动过。现在,这笔钱终于派上了用场。

赵明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决心和底气。最终,他笑了笑,举起酒杯:“维哥,你够狠。行,这活儿我接了。不过,这等于把薇光往死里砸,林总那边……”

“林薇?”我拿起水杯,和他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玻璃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现在,我只是一个看好薇光长期价值的……潜在投资人。”

接下来的两个月,薇光设计的股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摁住,一路向下俯冲。

天晟资本率先公告减持,虽然比例不大,但在市场风声鹤唳的当下,无异于压垮骆驼的第一根稻草。紧接着,另外几家持股机构和小股东也悄然跟进。市场上关于薇光设计资金链紧张、核心团队不稳(尤其是指林薇婚礼闹剧后形象严重受损)、业务模式存疑的“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恐慌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散户疯狂抛售,股价断崖式暴跌。

我坐在临时租用的、可以俯瞰整个金融区的豪华办公室里,面前的六块高清屏幕实时滚动着全球主要市场的行情。其中一块,薇光的股价图线像一条垂死的蛇,扭曲着向下延伸。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跳动的、刺眼的绿色数字。

张鹏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盯着屏幕,额头冒汗:“卧槽……这也太狠了。林薇她现在……估计快疯了吧?”

我端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疯?这才哪到哪。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我的助理何琳走了进来,她是张鹏介绍来的,雷厉风行,背景干净。

“李总,”何琳声音干脆利落,“刚刚从二级市场又吃进了3.2%。目前我们联合一致行动人,累计持股已经达到31.5%。”她把一份文件放在我桌上,“另外,明天下午三点,薇光设计将召开临时股东会,讨论引入战略投资者和稳定股价的应急方案。林薇……林总已经向所有主要股东发出了参会邀请,包括您新注册的离岸控股公司。”

“知道了。”我翻开文件,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股权结构和数字。31.5%,加上赵明那边还在替我持续吸纳的散户恐慌盘……足够了。

“何琳,”我合上文件,“帮我准备一份提案。”

“您说。”何琳立刻拿出平板电脑,准备记录。

“股东会提案:鉴于公司股价异常波动,管理层应对严重失当,建议罢免现任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林薇女士的职务。同时,提名新的董事人选。”我顿了顿,补充道,“新的总经理人选,找一个……专业、有能力,但作风强硬的。”

何琳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敲击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明白。罢免和执行方案我会尽快准备好。新总经理人选有几个备选,履历稍后发您筛选。”

“好。”我挥挥手。

何琳微微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张鹏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维哥……你这……直接把她撸下来啊?会不会太……”

“太什么?”我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个连自己婚礼、自己丈夫都能为了前男友轻易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管理一家即将上市、背负着上百名员工和无数投资人期望的公司?”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S市的高楼大厦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薇光设计那不算太起眼的写字楼,就淹没在这片钢铁森林的某个角落。

“我只是替所有股东,做最符合利益的选择。”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明天下午三点,鹏子,陪我走一趟薇光。”

第四章

薇光设计所在的写字楼,位于S市南区的创意产业园。几个月前我送林薇加班时,这里还灯火通明,透着一种年轻公司的冲劲儿。此刻,前台区域的绿植蒙着灰,几个员工聚在前台低声说着什么,一看到我们进来,立刻噤声,眼神躲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惶惶不安的气氛。

会议室在走廊尽头。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出林薇的声音,沙哑,疲惫,还强撑着镇定:“……请各位股东相信,公司面临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们已经联系了新的战略投资人,正在积极洽谈……”

我推开门。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人,除了赵明对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其他人都是薇光的创始元老或者小股东。林薇站在主位的大屏幕前,正对着PPT讲解,手里还握着激光笔。

她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身材,现在看起来单薄得像一张纸,套在一身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里。原本神采奕奕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遮瑕膏都盖不住。唇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那份强打精神支撑出的镇定,在看到我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失殆尽。

她的眼神,从震惊、难以置信,迅速变成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深重的恐惧。握着激光笔的手抖得厉害,红色的光点在幕布上乱颤。

“李……李维?!”她失声叫道,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你怎么进来的?!保安!”

“林总,”何琳从我身后一步跨出,声音清晰而公式化,“这位是代表‘启明创投基金’的李总。李总是我们公司最新引入的战略投资人,也是目前持有公司31.5%股份的最大单一股东。他有资格列席本次股东会。”

何琳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林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在我和林薇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

31.5%!最大股东!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得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我没看林薇,径直走到会议桌预留的空位——正对着主位的位置坐下。张鹏和何琳在我身后落座。

“会议继续,林总。”我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

林薇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找回一丝力气,声音干涩破碎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PPT:“……所以,我们新的融资方案是……” 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条理和自信。

没人吭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等她磕磕绊绊、近乎崩溃地讲完她的“拯救计划”,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林总的方案,听起来很宏大。”我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但,基于薇光设计近两个月的股价表现,管理团队尤其是核心管理层应对市场波动的极端无能,以及林总个人近期……极具争议的行为给公司声誉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我每说一句,林薇的身体就颤抖一下,脸色更白一分。

“作为公司最大的股东,我对现任管理层的治理能力和商业信誉,表示最严重的质疑和不信任。”我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股东,他们大多回避着我的视线。“因此,我代表启明创投基金,正式提出以下议案:第一,即刻罢免林薇女士公司执行董事及总经理职务。第二,选举新的执行董事并任命新的总经理,以稳定公司经营,恢复市场信心。”

“我反对!”林薇猛地嘶喊出来,像一头受伤的母兽,眼睛赤红地瞪着我,“李维!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无耻!”

“林总,”何琳立刻站起身,声音冷冽,“请注意您的言辞。这是严肃的股东会议。李总提出的议案完全是基于公司当前严峻的形势和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请问在座各位股东,对于林总近期‘极具争议的个人行为’给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否认同?”

赵明第一个开口,声音平稳:“天晟资本支持李总的议案。林总,市场已经用脚投票了,再继续下去,损害的是所有股东的利益。”他代表了最大的机构投资者。

“我…我们也认为,暂时让林总休息一下,对公司或许更好……”一个创始元老低着头,不敢看林薇。

“同意罢免……”

“支持议案……”

陆陆续续,除了两个林薇的铁杆支持者脸色铁青地弃权,其他股东都举起手表示了同意。表决结果毫无悬念。

林薇站在主位前,看着一只只举起的手,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得渗出了血丝,那双曾经明亮动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难以置信。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但我的心,早已是一片坚不可摧的冻土。没有任何东西能融化它。

“表决通过。”何琳的声音依旧平稳,宣布着最终结果。

“不!你们不能这样!薇光是我一手创立的!是我的命!”林薇猛地扑到会议桌上,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捏得发白,朝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嘶吼,泪水汹涌而出,彻底冲垮了最后的体面,“你们都被他收买了!他是魔鬼!他在报复我!报复我!”

她的吼声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无助的凄厉。没有人回应。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动作一丝不苟。

“林总,”我看着她崩溃扭曲的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请你在今天下班前,清理好你的个人物品,离开公司。你的办公室,将由新任总经理接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那张苍白、泪痕交错、写满痛苦和恨意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至于其他职位……鉴于目前公司运营成本压力巨大,优化人员结构势在必行。保洁部最近人手紧张,我看,就委屈林总你……先顶一阵吧。毕竟,熟悉环境,也当是为公司……发挥余热。”

“什么?!”林薇猛地抬起头,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李维……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像法官宣读最后的判决,“公司保洁部缺人,你,林薇,明天开始,去那里上班。”

第五章

薇光设计顶层的总裁办公室,视野绝佳。此刻,站在这里的不再是林薇,而是我亲自挑选的新任总经理——陈锋。他四十出头,身材精干,眼神如鹰,身上带着一股从华尔街投行厮杀出来的锋利和冷酷。

“李总,”陈锋站在我身后半步,看着落地窗外林立的写字楼,“林薇……林女士今天上午已经在人事办理了手续,去了……保洁部。”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情绪……很不稳定。”

我手里把玩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咔哒,咔哒,开合着盖子。火苗偶尔窜起,映亮我毫无表情的侧脸。

“让她稳定。”我声音平淡,“记住,公司的规章制度,对每一位员工,都必须一视同仁。包括……保洁员。工作不到位,该罚就罚。顶撞上司,该处理就处理。明白吗?”

“明白。”陈锋点头,眼神锐利,“我会让人事盯紧。她翻不起浪。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员工私下议论很多。有同情的,也有看笑话的。这对公司内部士气,多少有些影响。”陈锋实话实说。

“影响?”我嗤笑一声,转过身,“把她捧在神坛上供着,就能提振士气了?一个能在婚礼现场为了旧情人抛下自己丈夫、抛下几百宾客、让公司沦为全行业笑柄的前任老板,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负面影响!”

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丢给陈锋:“这是‘新锐科技’王哲的最新评估报告。好好看看。”

陈锋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几页,眉头慢慢皱起:“这人……履历倒是光鲜,名校海归,拿过几个设计奖。但回国这三年,换了五家公司?最长没干满一年?性格评估……极度自负,情绪化严重,缺乏团队协作精神……这报告谁做的?够刻薄的。”

“刻薄?”我坐回宽大的老板椅,眼神冰冷,“这是事实。一个眼高手低、毫无职业操守的废物。偏偏,有人把他当成了心头肉,当成了救世主。”

陈锋合上报告:“李总的意思是?”

“听说王哲最近被上一家公司解雇后,一直没找到新工作?”我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高不成低不就,花销倒是挺大。信用卡欠了不少吧?”

“从征信报告看,确实有不少逾期。”陈锋回答。

“很好。”我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鹏子,过来一趟。”

几分钟后,张鹏推门进来,看到陈锋也在,点了点头。

“鹏子,”我看向他,“让你物色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张鹏立刻来了精神,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叫‘老K’,在澳门那边混场子十几年了,老油条,专门做‘钓鱼’的局。路子野,演技好,背景也干净,查不到我们头上。他接了这单,说保准做得漂漂亮亮。”

“可靠?”

“绝对可靠!我通过三个中间人找的他,钱只给了一半,事成再付另一半。他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行。”我点头,目光转向陈锋,“陈总,新锐科技那边,我们不是刚好有个边缘小项目在招标吗?”

陈锋立刻会意:“是个旧写字楼的局部改造设计,预算不高,也就几十万的小单子。”

“嗯,”我沉吟了一下,“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不露痕迹地透给王哲。项目嘛,给他。条件可以优厚点,预付比例高一些。让他觉得……时来运转了。”

张鹏眼睛一亮:“维哥,你是想……先给他点甜头?”

“温水煮青蛙。”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蚂蚁般移动的车流,“王哲这种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穷惯了,突然拿到一笔钱,就像饿疯了的野狗见了肉,根本把持不住。尤其是……当他身边还有人不断‘鼓励’他,这钱来得太容易,他配得上更多。”

“明白了,”陈锋嘴角也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我会让人事部以‘外包顾问’的名义把项目给他,预付40%。老K那边……”

“让老K去‘认识’他。”我接过话头,“老K这种人最懂赌徒心理。不用直接拉他下水,就聊人生,聊怀才不遇,聊那些一夜暴富的神话。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让他觉得……只有赌桌,才是他这种‘天才’该待的地方,才能翻盘,才能把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力,像毒蛇吐信。

张鹏和陈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

“维哥,那林薇那边……”张鹏问。

“她?”我转过身,窗外的阳光在我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她看着。让她看着她心尖上的‘天才’、她的‘救世主’,是怎么一步步……爬进我给挖好的地狱的。”

第六章

薇光设计大厦,地下停车场。空气里混合着机油、灰尘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惨白的节能灯管在天花板上一字排开,光线冰冷,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将那些承重柱的影子拖得又长又暗。

林薇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保洁工装,推着一辆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巨大绿色塑料垃圾桶,像个幽灵一样在冰冷的柱子间穿行。她瘦得脱了形,宽大的工装套在身上空荡荡的,头发胡乱挽了个髻,几缕枯黄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是长期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的蜡黄,只有那双眼睛里,还固执地燃烧着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此刻被浓重的怨毒和屈辱填满。

垃圾桶的轮子发出刺耳的、干涩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

“哟,这不是咱们林总嘛!”一个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薇身体一僵,推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两个穿着时尚套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员工从一辆白色SUV后面绕出来,手里拎着打包的咖啡杯。其中一个烫着卷发、涂着鲜艳口红的女孩,上下打量着林薇,夸张地捂住了嘴:“哎呀,看我这记性!现在该叫你林阿姨了吧?还是……林保洁?”

另一个女孩配合地发出吃吃的笑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林薇和她那个巨大的垃圾桶:“林阿姨,辛苦啦!这垃圾桶可真够大的,要不要帮忙啊?不过我这刚做的指甲,碰了脏东西可不好……”

林薇的背脊挺得笔直,握着推车横杆的手指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都凸了出来。她没回头,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过了几秒,她才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向那两个女孩。

“让开。”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啧,凶什么嘛?”卷发女孩撇撇嘴,非但没让,反而往前凑了一步,故意把手里的空咖啡杯晃了晃,“哎呀,手滑了!”

“啪嗒!”

咖啡杯脱手,掉在地上。杯盖崩开,里面残留的、粘稠的褐色液体和几块没化的方糖,溅到了林薇的裤脚和灰扑扑的工鞋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林阿姨!”卷发女孩夸张地叫起来,脸上却毫无歉意,只有恶意的快活,“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要不……你顺便擦擦地?反正也是你的活儿嘛!”

另一个女孩笑得更大声了,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感。

林薇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胸脯剧烈起伏。她盯着裤脚和鞋面上那片刺眼的污渍,又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卷发女孩那张写满刻薄的脸。眼底的怨毒和屈辱几乎要喷薄而出,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她猛地抬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撕烂那张嘴!

“林薇!”一个冰冷严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穿着笔挺西装的人事部主管赵姐快步走过来,脸色铁青。她严厉地扫了一眼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女员工:“干什么呢?还不回工位去!”

两个女孩像见了猫的老鼠,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地赶紧溜走了。

赵姐的目光转向林薇,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严厉:“林薇!你又惹事?不想干了是不是?公司给你这份工作,是看在你以前……算了!赶紧把这里清理干净!还有,C区12楼的男卫生间堵了!马上给我去通!半小时内搞不定,这个月绩效全扣!”

她说完,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下室里又只剩下林薇一个人。惨白的灯光照着她孤零零的身影,和地上那滩狼藉的污渍。刚才那点凶狠的气焰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她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污渍的廉价工鞋,看着空荡荡的、只有冰冷柱子延伸的地下室,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她慢慢弯下腰,从垃圾桶侧面的工具格里拿出抹布和水瓶,动作僵硬而迟缓。她蹲在污渍旁,用力地擦拭着冰冷的水泥地面,肩膀耸动着,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肮脏的污渍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那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凄凉。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那个破旧的老人机(她原来的手机在公司易主那天就被“保管”了)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一抖。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王哲”两个字时,那双被泪水浸泡、充满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近乎病态的光芒!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颤抖着手指,飞快地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急切:“阿哲!阿哲你怎么样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王哲的声音,不再是以前那种故作清高的腔调,而是透着一种极度亢奋、神经质的嘶哑:“薇薇!钱!快给我钱!我…我手气正旺!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把他们都赢光!我就能翻本了!翻倍!十倍!百倍地赢回来!快!把钱打给我!我有卡号!短信发你……”

“阿哲!”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你又去赌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碰了吗?!你哪来的钱?新锐那个项目的预付款呢?!那是我们的……”

“闭嘴!别他妈跟我提那点破钱!”王哲在电话那头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那点钱够干什么?塞牙缝都不够!我告诉你林薇!老子这次抓到大牌了!顺子!金花!绝对通杀!就差最后十万!十万!你他妈快给我!不然老子弄死你!”

“我……我没有了啊阿哲!”林薇急得哭出来,“我的工资……都给你了!卡里一分钱都没了!房子……房子我们也不能动啊!”

“放屁!你没钱?你去找那个姓李的贱种要啊!”王哲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蛊惑和疯狂的逼迫,“他不是你老公吗?你去求他啊!去给他下跪啊!他不是有钱吗?让他出!就当是买你的钱!快!老子等不及了!不然…不然我就真的从楼上跳下去!你信不信!”

“不要!阿哲你别乱来!”林薇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语无伦次地哀求,“我…我想办法…我去借!我去借!你千万别做傻事!你等着我!等我!”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林薇握着那部冰冷的老人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承重柱。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濒死的小兽。

“我该怎么办……阿哲……李维……”她破碎的声音从臂弯里漏出来,充满无助的恐惧,“我该怎么办啊……”

我站在监控室里,面前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几十个画面。其中一个画面,清晰地显示着地下停车场那个角落。林薇蜷缩在柱子旁哭泣的渺小身影,在冰冷的镜头下,像一只被彻底碾碎的虫子。

旁边的音响设备里,刚才她和王哲那通歇斯底里的通话录音,还在清晰地回放。王哲疯狂的叫嚣,林薇绝望的哀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

我拿起遥控器,关掉了声音。地下室画面里,那个女人还在无助地颤抖。

站在我身后的张鹏,脸色有些发白,喉咙滚动了一下:“维哥……这……是不是太……”

我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个颤抖的、渺小的身影。

“鹏子,”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冻结的湖面,“通知老K。鱼,咬钩咬得够深了。可以……慢慢收线了。”

第七章

西郊,废弃的“红星”化工厂。

这里曾是S市工业的骄傲,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钢铁骨架和破败的水泥躯壳,在初冬傍晚萧瑟的冷风中矗立。断裂的管道像扭曲的巨蟒,锈迹斑斑的巨型反应釜沉默地蹲在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夕阳的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将巨大的厂区涂抹上一层令人心悸的暗红。

工厂深处,一间早已废弃多年、窗户残缺的旧仓库里。空旷的水泥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散落着废弃的油桶和断裂的木板。一盏临时拉过来的、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吊在几根裸露的电线上,灯泡被灰尘包裹,发出昏黄、摇曳的光芒,将仓库里仅有的几个人影拉得怪异而扭曲。

王哲瘫坐在墙角的一个破油桶上。他整个人已经脱了形,眼窝深陷,脸颊瘦得颧骨高高凸起,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身上那件曾经还算体面的夹克衫沾满了污渍和不明油迹,皱得像抹布。他双手死死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仓库中央的地面,瞳孔扩散,眼神空洞而疯狂,嘴里神经质地喃喃着:“顺子……金花……最后一把……通杀……通杀……”

他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花衬衫、胳膊上纹着狰狞毒蝎的光头大汉,抱着胳膊,一脸的凶悍和不耐烦。另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件黑色皮夹克,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刺眼的光。

仓库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林薇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夜风。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外套,冻得嘴唇发紫,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墙角的王哲身上,扑了过去。

“阿哲!阿哲!你怎么样?”她抓住王哲冰冷的手,声音发抖。

王哲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疯狂的眼睛在接触到林薇的瞬间,像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骤然爆发出骇人的、野兽般的绿光!他反手一把死死攥住林薇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钱呢?!”王哲的声音嘶哑,像破锣在刮,唾沫星子喷在林薇脸上,“钱呢!林薇!快给我!我的牌!我的牌还没完!我还能翻盘!”

“阿哲!你醒醒!”林薇被他捏得生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你输光了啊!什么都没了!房子抵押的钱,我借的高利贷……全都没了!我们没有了啊!”

“放屁!”王哲猛地甩开她的手,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跳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充满了不正常的亢奋和对金钱的疯狂渴望,“你骗我!你肯定藏了钱!是不是那个姓李的给你了?他那么有钱!你是不是跟他睡了?!啊?!说话!”

“我没有!”林薇被他吼得浑身发抖,屈辱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阿哲!你清醒一点!我们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她伸手想去拉王哲。

“滚开!”王哲猛地将她狠狠推开,力气大得惊人。林薇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反应釜外壳上,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王哲根本没看她,他像困兽一样在破败的仓库里焦躁地转着圈,双手插在油腻的头发里,神经质地揪扯着:“钱……钱……老K!老K你说过!你说我肯定能翻盘的!你说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瘦高男人——老K,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王老弟,牌运这东西,谁说得准呢?‘九赢十输’,最后那一哆嗦,拼的就是个‘狠’字。你连最后的本钱都拿不出来,怎么跟人家掀桌子?怎么赢回你输掉的一切?怎么……把看不起你的人踩在脚下?”

他手里那把弹簧刀,“咔哒”一声轻响,弹出了冰冷锋利的刀刃。

老K的话像最毒的毒药,精准地注入了王哲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K手里的刀,然后又猛地转向靠在反应釜上、疼得直吸冷气的林薇。那眼神,没有了丝毫情意,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赤裸裸的疯狂和毁灭欲。

他一步步朝林薇逼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像人声的怪响。

林薇被他野兽般的眼神吓住了,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惊恐地往后缩:“阿哲……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干什么?”王哲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狰狞的笑容,牙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林薇……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婚礼上你能为了我抛下所有人……现在,再帮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我……”林薇浑身抖得像筛糠,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有!”王哲猛地扑到她面前,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她单薄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你还有你自己!你这张脸!还有你这身子!老K哥认识场子里的老板!把你卖过去!就一晚上!就一晚上!就能拿到钱!等老子翻盘了!马上把你赎出来!薇薇!求你了!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未来!”

“不——!”林薇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尖叫,拼命挣扎,“王哲你疯了!放开我!你这个疯子!魔鬼!”屈辱、恐惧、绝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啪!”

一记凶狠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薇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臭婊子!”王哲双眼血红,彻底失去了理智,“装什么清高!没有老子,你他妈早跟李维那个窝囊废过一辈子了!现在让你帮点忙都不肯!老子弄死你!”他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撕扯林薇的衣服。

“啊——!救命啊——!”林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绝望地挣扎。

整个仓库回荡着她凄厉的哭喊和王哲野兽般的咆哮。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的人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

“啧啧啧……”

一个冰冷、平静,却又带着巨大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破了仓库里的疯狂与混乱。

“真是……精彩绝伦啊。”

仓库深处,一片被巨大废弃机器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皮鞋的硬底,不疾不徐地敲打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每一下,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

纠缠扭打中的王哲和林薇,像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僵住。他们惊恐地、难以置信地朝着阴影的方向望去。

我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羊绒大衣,身影从阴影里一步步显露出来。昏黄的灯光勾勒出我清晰的轮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出丑剧。

第八章

脚步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丧钟的倒计时。

王哲的手还抓着林薇被撕破的衣领,整个人却像被冻僵了,保持着那个野兽扑食般的姿势,僵硬地转过头。当他看清黑暗中走出来的那张脸时,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疯狂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李……李维?!”他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薇也停止了挣扎,她瘫软在冰冷的反应釜外壳上,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挂着血丝,头发凌乱。看到我的瞬间,她眼中先是爆发出一种绝境中看到稻草般的微弱希望,但下一秒,对上我那双冰冷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时,那点微光瞬间熄灭,被更大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恐惧所取代。

我走到仓库中央那片被昏黄灯光照亮的光圈边缘停下。灯光在我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冰冷的空气里,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看来,”我的目光扫过王哲那只还抓着林薇衣领的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仓库每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彻骨的寒意,“我来得正是时候?”

王哲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林薇。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恐惧和一种被看穿的狼狈交织在一起,扭曲着他的脸:“李维!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向靠在反应釜上瑟瑟发抖的林薇,眼神变得怨毒而疯狂,“是你?!林薇你这贱人!是你把他引来的?!你想害死我?!”

“我没有!阿哲!我没有!”林薇哭喊出来,声音嘶哑破碎。

“够了。”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冰刀,瞬间斩断了他们的互相撕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老K和那个光头纹身男依旧站在阴影边缘,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我的目光落在王哲那张因为恐惧和怨恨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平静地开口:“王哲,认识一下你身边这两位朋友。”我抬手,随意地指了指老K和光头,“这位,道上人称‘老K’,拿钱办事,专门‘钓鱼’的。这位,‘蝎子’,负责……收债。”

王哲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看老K,又看看我,眼神从最初的茫然,迅速变成一种被愚弄的震惊,继而转为一种灭顶的、难以置信的恐惧,最后定格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是你?!”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破了音,“是你设的局?!老K……老K是你的人?!那晚酒吧……那些牌局……那笔钱……都是你安排的?!是你把我引上赌桌的?!!”

“引导?”我微微歪了歪头,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王哲,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是……在你面前放了一块美味的诱饵。是你自己管不住心里的欲念,是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贪婪,才是你最大的债主。”

我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的女人身上:“还有你,林薇。你为他抵押房产,借遍高利贷,把自己榨干……这笔债,你也有份。”

“李维!!”林薇猛地抬起头,那张红肿变形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疯狂,“你不得好死!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她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魔鬼?”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轻轻嗤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彻底踏入光圈中心,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王哲,“比起你这位为了翻本,连自己女人都想卖掉的心上人……我觉得我还算仁慈。”

“啊——!!!”被彻底揭穿最后一块遮羞布的王哲,彻底崩溃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双眼瞬间被疯狂的血色淹没!所有的恐惧、屈辱、绝望在这一刻化作毁天灭地的暴戾!

“都是你害的!李维!你去死吧!!”

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猛地从破油桶后面抓起一根生锈的、一米多长的断裂钢管!那钢管又沉又钝,一端还带着锋利的断茬!他用尽全身力气,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朝着我猛扑过来!锈迹斑斑的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我的头部!那疯狂的架势,就是要同归于尽!

“小心!”张鹏在我身后惊骇地大叫。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冲过来。

就在那根沉重的钢管即将砸落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枪声,毫无预兆地在仓库里炸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哲前冲的身体猛地一滞!他脸上狰狞疯狂的表情还僵在那里,眼神里的血色却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缓缓低下头。

胸口心脏偏上的位置,一个清晰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液,迅速染红了他那件肮脏的夹克衫。他手里的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

咚。

他双膝一软,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重重地跪倒在地。身体晃了晃,然后脸朝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砸起一片灰尘。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色。

整个仓库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滩鲜血蔓延时细微的汩汩声。

开枪的是老K。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弹簧刀,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飘散着一缕极淡的青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林薇的尖叫声迟了一秒才爆发出来,那是一种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足以刺穿耳膜的哀嚎!

“阿哲——!!!”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王哲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捂住那个不断冒血的伤口,但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掌、她的衣袖。她徒劳地用手压着,眼泪混合着血污在她脸上流淌,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悲鸣:“不——!不要死!阿哲!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血污和巨大痛苦彻底扭曲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充满了刻骨的、焚天灭地的仇恨,声音嘶哑如鬼魅:“李维!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看着林薇如同厉鬼般的嚎哭和诅咒。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心脏的位置,沉寂如同冻土。没有怜悯,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缓缓抬起脚,绕过地上蔓延的血泊,走到林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头发凌乱地沾满了血污和灰尘,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仇恨。

“疯?”我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清晰地盖过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慢慢抬起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金属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跳动着,点燃了烟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烟头的红光明灭,映着我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意。我看着林薇那双被绝望和恨意彻底吞噬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审判:

“这,才叫报应。”

第九章

冰冷的仓库里,只剩下林薇那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在回荡,撞击着生锈的钢铁骨架,显得格外凄厉而空旷。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作呕。

我叼着烟,看着蜷缩在血泊中、抱着王哲尸体嚎哭的林薇。她的世界在那一声枪响后彻底崩塌了。仇恨?诅咒?那不过是绝望深渊里最后一点无力的回响。

“蝎子,”我对着那个光头纹身大汉抬了抬下巴,声音平静无波,“处理一下。”

蝎子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他大步上前,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哭嚎挣扎的林薇强行从王哲的尸体旁拖开。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畜生!你们都是畜生!!”林薇疯狂地踢打、撕咬着蝎子的胳膊,指甲在他粗壮的胳膊上抓出几道血痕。

蝎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更加用力地箍住她,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将她拖向仓库另一侧阴暗的角落。

“看好她。”我吩咐了一句,目光转向一旁的老K,“你的任务完成了。钱,会按约定打到海外账户。”

老K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收起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塞进怀里。他甚至没再看地上王哲的尸体一眼,转身,像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仓库深处一个破损的侧门洞里。

“维哥,”张鹏走到我身边,脸色还有些发白,看了一眼蝎子拖着林薇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林薇……你打算怎么处置?王哲死了,警方那边……”

“王哲?”我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一个欠下巨额赌债、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烂赌鬼,在追债冲突中意外身亡。很合理,不是吗?”我弹了弹烟灰,“‘蝎子’他们会处理干净现场,处理好那几个放高利贷的替死鬼。至于林薇……”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仓库深处那片黑暗的角落,林薇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她活着。”我声音冰冷,“亲眼见证自己信奉的一切化为尘埃,亲手把自己在乎的一切推向毁灭,在亲手酿成的苦果里挣扎、腐烂……这是她应得的。”

张鹏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明白了。”

仓库中央,王哲的尸体倒在冰冷血泊里,脸朝下,姿态扭曲。那身肮脏的夹克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一大片。我缓缓踱步过去,皮鞋的硬底踏在凝固的血迹边缘,发出轻微的粘滞声。

我蹲下身,没有看那张死去的脸,目光落在他僵硬的手指上。那双手,曾经拿着画笔和设计稿,也曾疯狂地抓过赌桌上的牌,最后还妄想用钢管砸碎我的头。此刻,它们无力地摊开着,沾满了泥污和血。

我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小巧的、透明的塑封袋。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张被撕成两半、又被仔细拼合粘贴好的照片——婚礼现场,我和林薇笑得灿烂而愚蠢;还有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染了点泥污的白色头纱碎片。

塑封袋很干净,里面的东西却带着过往的痕迹。

我捏着塑封袋的一角,悬在王哲那摊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泊上方。停顿了两秒。

松开手。

塑封袋轻飘飘地落下,准确地落在那片暗红之上。照片上林薇的笑容,瞬间被粘稠的血迹覆盖、吞噬。那片洁白的头纱碎片,也迅速被染成了肮脏的暗红。

我站起身,不再看那滩污秽。烟头在指尖明明灭灭。

身后传来脚步声。蝎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林薇不见了踪影。

“处理完了?”我问。

“嗯。”蝎子点点头,声音粗嘎,“按您吩咐,给她‘安顿’好了。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有人看着。跑不了,也死不了。”

“很好。”我最后看了一眼仓库中央那令人作呕的血污和那具冰冷的尸体,转身,“走吧。”

张鹏和蝎子跟在我身后。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弃工厂里回响。

走出仓库大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身后仓库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抬头望去,是城市边缘污染严重的夜空,一片浑浊的暗红,看不到星星。

我站在破败的厂区空地上,脚下是龟裂的水泥路面,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寒风撩动着我大衣的下摆。

我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幽蓝的光焰一闪而逝。

尼古丁辛辣的气息冲入肺腑,带着一种冰冷的提神感。我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象征着腐朽与死亡的废墟,钢铁沉默,水泥冰冷,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如同鬼火。

心中那冻结了数月的坚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在刚才那场血色的审判后,凝实到了极致。沉甸甸的,冰冷,坚硬,像一块完美的玄冰。

没有空虚。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一种极致冰冷的、如同这夜空般沉凝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圆满的、冰冷的快意。

烟头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猩红的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将肺腑里那冰冷的烟雾,缓缓地、悠长地吐出。

白色的烟柱在冰冷的夜风中袅袅散开,最终消散在S市污浊的、暗红色的苍穹之下,了无痕迹。

烟头被我随手弹进身边一个积满污水的、锈蚀的油桶里。

“滋啦——”

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在水面挣扎了一下,瞬间熄灭。

我转过身,朝着工厂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外,那辆漆黑的越野车走去。冰冷的夜风灌进领口,却再也无法让我感受到一丝寒意。

身后,是吞噬了一切的废墟和黑暗。

身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被城市暗红灯光映照的夜路。

游戏结束了?

不。

游戏,才刚开始。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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