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我叫林素问,是柳家的出马仙,能看穿一个人的旦夕祸福。

我算出儿子周启明今年有一死劫,让他切勿靠近山林水泽。

我丈夫却骂我疯癫,带着儿子去野外露营,庆祝他考上三本。

当晚,儿子被五步蛇咬伤,送进ICU,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丈夫和婆婆跪在我面前,不是求我救人,而是求我害人。

“素问,你不是说静婉是纳福命吗?你用她的命,换启明的命吧!”

“她是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启明可是我们周家唯一的根啊!”

我看着病床上脸色青紫的儿子,又看向一旁被吓得发抖的女儿。

女儿是我当年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命格奇贵,我一直护着她。

丈夫见我犹豫,竟抢过我供奉的仙家法器,抵在女儿的脖子上。

他状若癫狂:“你今天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不然我就先杀了她给你这死劫祭刀!”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冷冷地笑了:“好啊,我开坛,但请的是哪路仙家,收的是谁的命,你们可别后悔。”

1

周承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抓着我手臂的力道松开了些。

“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启明的!”

婆婆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老泪纵横,说出的话却淬着毒。

“算你识相!一个捡来的赔钱货,能给我孙子换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快点,别磨蹭,启明等不了了!”

我没理会他们的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抖成一团的周静婉。

我蹲下身,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静婉,别怕,妈妈在。”

周静婉的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节用力到泛白,她看着我,大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哀求。

“妈妈……”

周承不耐烦地催促:“跟个赔钱货废话什么!赶紧开坛!要什么东西,我马上去准备!”

“准备?不用。”

我站起身,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根红绳,三支短香,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黄铜小碗。

这些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今天要他们命的家伙。

“就在这里。”我指了指ICU病房外空旷的走廊。

婆婆的三角眼瞪大了:“在这里?疯老婆子,你是不是故意耍我们?这种事不要找个清净的地方?”

“人命关天,十万火急,哪有时间挑地方。”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将三支短香用自己的火机点燃,插在走廊墙角的缝隙里。

烟气笔直向上,没有一丝弯曲。

周承和婆婆看不懂,但我知道,这是仙家来了,并且准了我的请求。

我将黄铜小碗放在地上,看向周静婉。

“静婉,过来,借妈妈一滴指尖血。”

周静婉虽然害怕,但还是听话地向我走过来。

周承一把将她推到我面前,语气急切:“快点!不就一滴血吗?磨磨唧唧的!”

婆婆更是直接,抓起静婉的手,对着我喊:“用哪根手指?赶紧的!”

我拿起一根消过毒的银针,在静婉的食指上轻轻一刺。

一滴饱满的血珠渗了出来。

我用黄铜小碗接住,然后对静婉说:“好了,去那边椅子上坐着,捂住耳朵,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听。”

静婉听话地跑开了。

婆婆盯着那碗血,眼神贪婪又恶毒:“就这一滴血就够了?不再多放点?别是这丫头的命不够硬,换不回我孙子!”

“一滴,就够了。”

我端起碗,转向ICU病房。

“还差一样东西。”

周承立刻问:“还差什么?你说!”

“启明的血,也需要一滴,混在一起,才能牵引命格。”

“这好办!”

周承立刻就要冲进ICU。

我拦住他:“医生不会让你进去的,而且他现在全身都是毒,不能乱动。”

“那怎么办?!”周承急得团团转。

我看向他,眼神幽深。

“父子连心,血脉相通。用你的,效果一样。”

周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手臂。

“抽我的!抽多少都行!只要能救我儿子!”

我没说话,只是用同一根银针,刺破了他的指尖。

殷红的血滴入碗中,与静婉的血瞬间融合,不见分明。

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弥漫开来。

我端着碗,走到那三支短香前,将碗放在地上。

我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念的不是请柳大仙保佑的词,而是东北老林子里最阴狠的夺煞咒。

“……弟子林素问,今日开坛,请胡黄常蟒四路仙家为证,以周门血脉为引,夺五步蛇煞,续命……”

随着我的念诵,那三支短香的烟,开始变了。

它们不再笔直向上,而是扭曲着,盘绕着,最后竟汇聚成一条虚幻的、挣扎的小蛇形状。

走廊里的温度骤降。

周承和婆婆不懂这些门道,他们只觉得身上发冷,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碗血。

只见碗里的血,开始冒出一个个细小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最后,我猛地睁开眼,声音一提,厉喝出声。

“……入体为根,永镇家门!敕!”

话音落下,那三支短香猛地爆出一团火光,瞬间烧到了尽头。

墙角只留下三个黑色的印记。

而那条烟气凝成的小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窜起,穿透ICU的玻璃墙,直接没入了周启明的身体里!

周承和婆婆被吓得大叫一声。

“啊!那是什么东西!”

“成功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脸上没有表情。

“成了。”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ICU里,原本心率已经快成一条直线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了规律的“滴滴”声。

周启明青紫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血色。

周承扑到玻璃窗上,激动得语无伦次:“动了!动了!启明的心跳回来了!素问,你成功了!你真的成功了!”

婆婆也冲了过来,喜极而泣,她看着我,第一次没有骂我,而是带着一丝敬畏。

“好媳妇……不,林大师!你真是我们周家的大恩人!”

我冷漠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为“周家的根”失而复得而疯狂庆祝。

我没有告诉他们。

我请的仙家,收的不是静婉的命。

我夺的,是那条五-步-蛇的煞。

我换的,也不是命。

是根。

我把那条蛇的根,换到了周启明的身上。

从此以后,周启明就是那条蛇,那条蛇就是周启明。

他们不是想要一个“根”吗?

我给了他们一个。

一个畜生的根。

我走到静婉身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们回家。”

周承还在兴奋地拍打着玻璃,头也不回地喊道:“回什么家!启明马上就能出来了,今晚我们全家在外面庆祝!”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我似乎听到ICU里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的嘶鸣。

2

我带着静婉回到家,那个名义上是我的家,实际上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我的“仙堂”。

这是周承当初为了让我安心待在家里,特意在别墅里给我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

里面供奉着我柳家的仙位。

我点上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弟子林素问,谢仙家成全。”

香烟袅袅,我仿佛看到一条巨大的柳仙虚影在我面前盘踞,对我微微点头。

静婉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小声问:“妈妈,哥哥……是不是好了?”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嗯,他‘好’了。”

我带着静婉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给她做了一碗她最爱吃的鸡蛋面。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结婚十年,我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几乎都给了这个捡来的女儿。

而对我的亲生儿子,周启明,我却始终亲近不起来。

不是我不爱他。

而是他从出生起,就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戾气,命格驳杂,与我相冲。

我曾以为,是我这个做出马仙的母亲,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直到我无意中翻到周承的旧相册。

那是一张他和他初恋女友的合影,那个女人笑得灿烂,眉眼之间,竟和周启明有七分相似。

我第一次见到周承,是在一个东北的庙会上。

他来旅游,钱包被偷了,落魄地坐在路边。

我当时刚出师,给人算命,见他印堂发黑,好心提醒他最近有血光之灾。

他嗤之以鼻,说我是封建迷信。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一辆失控的三轮车撞断了腿。

在医院里,他托人找到我,求我给他看看。

我告诉他,他命里带煞,需要一个命格贵重的人来镇。

后来,他对我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他年轻英俊,家境优渥,对我这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孤女来说,他的出现,就像一束光。

我以为我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我们结了婚,他带我离开了那片白山黑水,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南方城市。

他说:“素问,以后我来保护你,你再也不用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我信了。

我收起了我的法器,洗手作羹汤,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周太太。

直到周启明出生。

婆婆抱着孩子,满脸嫌弃地对我说:“怎么生了个儿子也病怏怏的?一点都不壮实!跟你这个妈一样,晦气!”

周承也渐渐变了。

他开始嫌弃我身上“神神叨叨”的气质,嫌弃我上不了台面,带不出去。

他开始频繁地晚归,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

我终于明白,他娶我,不是因为爱。

只是因为,我的命格,能镇住他命里的煞。

我不过是他用来保命的工具。

就在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遇到了静婉。

她被两个人贩子塞在麻袋里,哭得快要断气。

我报警,救下了她。

在警察局,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

她命格澄澈,贵不可言,是天生的纳福之命。

因为找不到她的亲生父母,我办理了领养手续,将她带回了周家。

从那天起,我重新请回了我的仙家。

我不再是为了周承,而是为了护住我的女儿。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打开门,周承和婆婆一脸喜气地站在门口。

“素问,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启明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简直是医学奇迹!”

周承说着,就要伸手来抱我。

我侧身躲开。

他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我不对,我不该不信你。你看,现在启明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别闹别扭了。你是我老婆,是我儿子他妈,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他话说得漂亮,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婆婆也在一旁帮腔:“就是!素问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承儿,你回头去给素问买个她最喜欢的包,好好犒劳犒劳她!”

他们一唱一和,仿佛之前那个要杀了我女儿来换他们宝贝孙子命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我看着他们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累了,你们自便。”

我转身就要关门。

周承一把抵住门,脸色沉了下来。

“林素问,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启明大难不死,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抬眼看他。

“他是你儿子!”

“在我儿子和女儿之间,你选择牺牲我女儿的时候,他就不是我儿子了。”

我的话让周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婆婆尖叫起来:“你这个毒妇!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启明哪里不是你儿子了?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那又如何?”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家的根,你们自己留着吧。我跟静婉,不稀罕。”

说完,我用力甩上了门。

门外传来婆婆气急败败的咒骂和周承的怒吼。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吵闹,心里却一片平静。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的医生打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

“周太太,您能……现在来一趟医院吗?周启明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3

我赶到医院时,周启明的病房外围着一圈医生护士,个个面色凝重。

周承和婆婆也在,婆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周承则焦躁地抓着一个医生的领子。

“什么叫情况不对劲?他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你们这群庸医,到底会不会治病!”

那医生满脸为难:“周先生,您冷静点!我们……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看到我来了,周承立刻松开医生,冲到我面前,双眼赤红。

“林素问!你总算来了!你快去看看启明,他又不对劲了!”

婆婆也连滚带爬地过来,抱着我的腿哭喊:“素问啊,我的好儿媳,你救救启明吧!他刚刚……他刚刚突然抽过去了!浑身抽得跟什么一样,吓死我了!”

我拨开她的手,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周启明躺在病床上,四肢被束缚带固定着,但他依然在剧烈地挣扎。

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不再是抽搐,更像是一条被钉住七寸的蛇,在做最后的挣扎。

“医生怎么说?”我问。

旁边的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困惑又惊恐。

“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非常平稳,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健康。但是……但是他就是会不定时地出现这种剧烈的、非自主性的肌肉痉挛。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一点用都没有。”

“庸医!全都是庸医!”婆婆又开始咒骂,“花了那么多钱,连个病都看不明白!”

就在这时,周承的堂妹,周琳琳,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名牌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一看到这混乱的场面,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

“堂哥,伯母,这是怎么了?我听说启明醒了,特意来看看他。”

她走到婆婆身边,体贴地扶起她,柔声安慰:“伯-母,您别急,身体要紧。启明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然后,她看向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关切。

“素问姐,你别生伯母的气,她也是太担心启明了。你最有办法了,你快想想办法呀。”

这话说得,既抬高了我,又把我架在了火上。

仿佛我不出手,就是我的错。

周承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对我命令道:“林素问,你听见没有!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启明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那个什么……换命的法术出了问题?”

我看着病床上扭曲的儿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法术没有问题。”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代价。”我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代价?”周承愣住了,“什么代价?你不是说用静婉的命去换了吗?那个赔……她不是好好的吗?”

周琳琳在一旁故作天真地插话:“对啊,素问姐,你不是说用福气换命吗?难道是福气不够,所以启明才会这么痛苦?”

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似在为我开脱,实则句句都在拱火。

“你闭嘴!”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周琳琳立刻委屈地红了眼眶,躲到周承身后,小声说:“对不起,素问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启明……”

周承立刻维护她:“你冲她吼什么!琳琳也是好心!你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代价!”

我懒得再跟他们兜圈子。

“我开坛的时候就说了,请的是仙家,收的是命。但命格置换,逆天而行,必有反噬。周启明被五步蛇所咬,蛇煞入体,本该当场毙命。我用术法强行留住了他的命,但那股蛇煞却没地方去。”

“什么意思?”周承的表情越来越惊恐。

“意思就是,他的命是保住了,但那条蛇的‘煞’,或者说,那条蛇的‘灵’,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继续说道:“你们不是想要一个‘根’吗?现在,这个‘根’,扎得非常稳。只不过,这根,是畜生的根。”

“你……你胡说八道!”婆婆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这个妖婆!是你!一定是你动了手脚!你想害死我孙子!”

“我若想他死,当初就不会开坛。”我看着她,眼神冰冷,“是你,是你们,跪着求我,让我用一个女孩的命,去换一个男孩的命。现在,男孩的命保住了,你们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周承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周琳琳却在这时又开了口,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素问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哥和伯母也是爱子心切啊!我知道你心疼静婉,可启明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受这种折磨吗?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她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周承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狠狠地抵在墙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林素问,你这个毒妇!”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一直不喜欢启明!你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报复我们!我告诉你,如果启明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和那个小杂种!”

“放手。”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放!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他吼叫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病房里,周启明的挣扎突然停了下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猛地睁开。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他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竖着的、冰冷的细线。

4

“啊——!”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最先看到周启明的眼睛,她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吓得瘫倒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病房里,周启明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不,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被周承扼住喉咙的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非人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冷和死寂。

然后,他动了。

他用一种极其缓慢而诡异的动作,抬起了被束缚带捆住的右手。

“咔哒。”

一声轻响,那根足以束缚一个成年壮汉的皮质束缚带,竟然被他生生挣断了。

周承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上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启……启明?”

周启明没有回应他。

他挣断了另一只手的束缚带,然后是双脚。

他缓缓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协调感。

他扭动着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骨骼错位声。

整个走廊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婆婆压抑的、恐惧的抽泣声。

周琳琳也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周承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妖……妖怪……”婆婆哆嗦着嘴唇,吐出两个字。

周启明下了床,赤着脚,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走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身上的病号服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的皮肤。

那上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片片菱形的、暗青色的纹路。

看起来,就像蛇的鳞片。

“别……别过来!”

周承终于崩溃了,他惊恐地大叫着,想要转身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周启明走到他面前,停下。

他抬起头,那双竖瞳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然后,他张开了嘴。

“嘶——”

一声清晰的、属于蛇类的嘶鸣,从他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一股腥臭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怪物!怪物啊!”

婆婆彻底疯了,尖叫着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周琳琳也尖叫着躲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只有我,还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周承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你不是启明……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我儿子的身体!”

他鼓起最后的勇气,伸出手,想要去推周启明。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周启明身体的瞬间,周启明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猛地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周承伸过来的手腕上!

“啊——!”

周承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医生和护士们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冲上来,想要拉开他们。

但周启明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个人都拉不动他。

他死死地咬着周承的手腕,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般的咕噜声。

我看着周承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涌出的绝望和悔恨。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就是他想要的“根”。

一个会反噬亲爹的“根”。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出闹剧。

“林素问!”

周承在剧痛中,用尽全身力气朝我嘶吼。

“救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救救我!救救启明!”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被血染红的眼睛。

“现在知道错了?”

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

“晚了。”

“我用的是你的血下的咒,他现在认的,是你这个‘亲人’的血肉。他饿了,当然要找你。”

“你不是说父子连心吗?好好享受吧。”

我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是周承更加凄厉的惨叫,是医生护士的惊呼,是仪器的警报声,乱成一团。

就在我即将走进电梯的时候,一个惊慌失措的护士从另一头跑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划破了整个楼层的混乱。

“不好了!不好了!那个病人……他……他开始蜕皮了!”

5

“蜕皮”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混乱的走廊里炸开。

所有人都僵住了。

连惨叫的周承,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我按电梯的手也停了下来。

我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只见几个医生护士正手忙脚乱地将周承从周启明嘴下拖出来,另外几个人则拿着约束工具,试图重新控制住周启明。

而周启明,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身上的皮肤,正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不是皮屑,是成片的、带着血丝的、半透明的皮。

他脖子上的皮肤裂开一道口子,他伸出两根手指,插进裂缝,然后用力一撕。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他竟像脱衣服一样,将自己从脖子到胸口的整片皮肤,硬生生撕了下来。

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泛着油亮光泽的、崭新的、布满青色鳞纹的“新皮肤”。

“呕——”

一个年轻的护士当场就吐了。

周琳琳更是尖叫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跟她伯母躺到了一块。

周承被一个医生扶着,手腕上血肉模糊,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的儿子,眼神彻底涣散,嘴里喃喃自语。

“怪物……怪物……”

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我走了进去,按下了关门键。

金属门缓缓合上,将那地狱般的景象隔绝在外。

回到家,静婉已经睡着了。

我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安睡的脸庞。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全是周承的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直接拉黑。

然后,他开始用医院的电话、护士的电话、各种陌生号码给我打。

我嫌烦,干脆开了飞行模式。

我带着静婉去吃了早饭,送她去上学,然后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我要离婚。”我对李律师说。

李律师是我的老朋友了,他看着我,一点也不意外。

“想好了?周承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他会的。”我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过去,“这是周家这些年所有灰色收入的证据,还有他婚内出轨、包养情人的照片和视频。”

李律师拿起文件翻了翻,吹了声口哨。

“林大仙,你这准备得够充分的啊。有了这些,别说离婚,让他净身出户都够了。”

“我不要他的钱。”我平静地说,“我只要我和静婉,跟周家再无瓜葛。”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去了菜市场。

我准备晚上给静婉包她最爱吃的荠菜馄饨。

就在我挑拣着新鲜的荠菜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了我身边。

车门打开,周承从车上冲了下来。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窝深陷,一只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就红了。

“素问!”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噗通”一声,当着菜市场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下了。

周围买菜的大爷大妈们都惊呆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是干啥呢?求婚啊?”

“看着不像啊,男的哭丧着脸。”

周承完全不在乎周围的指指点点,他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

“素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不该对你动手,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几下就把自己的脸抽得又红又肿。

“素问,求求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吧!你救救启明!他现在……他现在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隔离室里,他们说他是怪物,要拿他去做研究!”

“只要你肯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把我们家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

他哭得撕心裂肺,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我看着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男人,心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厌恶。

我抽出被他抱住的腿,往后退了一步。

“周承,你演给谁看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他愣住了,抬头看我。

我拎着手里的荠菜,对他笑了笑。

“昨天还要杀了我女儿,今天就跪下求我救你儿子。周承,你这脸变得可真快。”

“你不是说,启明是你们周家唯一的根吗?”

“一根会蜕皮、会咬人的‘根’,你们周家,可要好好供着啊。”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林素问!”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我。

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

是李律师派来保护我的人。

周承疯狂地挣扎,对我嘶吼:“你不能走!你是我老婆!你救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哦,忘了告诉你。”

“我已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周先生,很快,我们就不是夫妻了。”

“至于你说的‘天经地义’?”我拎起手里的菜,晃了晃,“不好意思,我的服务合同已经到期了。想让我出手救你那个宝贝‘根’,属于续费项目,得另外加钱。”

“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付不起了。”

6

周承被我最后那几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被两个保镖架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提着菜,悠闲地离开。

回到家,我开始和面,剁馅。

静婉放学回来,闻到香味,开心地跑进厨房。

“妈妈,好香啊!是包馄饨吗?”

“是啊,你最爱吃的荠菜猪肉馅。”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没有争吵,没有算计,只有我和我的女儿,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晚上,周承没有再来。

但我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第二天,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尖酸刻薄,而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素……素问啊,我是妈。”

“有事?”我的声音很冷。

“那个……素问啊,之前是妈不对,妈给你赔不是了。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都是一家人,启明他……他也是你儿子啊。”

她开始打亲情牌。

我直接打断她:“我没有你这样的妈,也没有那样的儿子。如果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我挂了。”

“别别别!”她急了,“素问,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启明他真的快不行了!”

“精神病院那边说他攻击性太强,昨天晚上又咬伤了两个护工,他们要把他转移到重度监护区,那里……那里关的都是疯子啊!”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素问,妈求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救救启明吧!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钱,房子,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那你要怎样才肯救他?”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想要我救他,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别说一个,一百个我们都答应!”婆婆的语气充满了急切。

“让周承,去警察局自首。”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自……自首?”婆婆的声音都在发颤,“自首什么?”

“当年,周承的初恋女友,是怎么死的。”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婆婆颤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你胡说什么!倩倩她……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山崖的,跟承儿有什么关系!”

倩倩,就是周启明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

我冷笑一声:“失足?当年你为了让她离开周承,给了她五十万,让她打掉孩子,永远消失。结果她不肯,你和周承在盘山公路上跟她起了争执,拉扯中,周承失手将她推下了悬崖。”

“你们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但你们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她的冤魂,这些年可一直跟在周承身边呢。”

“你……你……你这个妖婆!你血口喷人!”婆婆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心里清楚。”我慢悠悠地说,“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我没在新闻上看到周承自首的消息,那你们就准备给你们的‘根’,收尸吧。”

“哦,不对。”

“他现在这个样子,也收不了尸了。那条蛇煞,是我用周承的血为引下的咒。如果周启明死了,蛇煞无处可去,你猜,它会去找谁?”

“它会回到最初的血脉源头。周承,会变成下一个周启明。而且,会比他现在更惨。”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我知道真相。

这就够了。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酷刑,比任何实质的证据都更能折磨他们。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周家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我照常接送静婉,逛街买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李律师那边打来电话,说周承收到了法院传票,但他拒绝签收,并且叫嚣着绝不离婚。

我一点也不急。

我知道,他们在赌。

赌我只是在吓唬他们。

赌我不敢真的对周启明下手。

可惜,他们赌错了。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给静婉讲睡前故事,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周承。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他压抑着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嘶吼。

“林素问!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启明……启明他……他开始吃自己的手了!”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医生说……说他的身体器官在快速衰竭!”

“你这个魔鬼!你就是个魔鬼!”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咒骂,然后轻声问了一句。

“周承,你去自首了吗?”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

“我……”

“看来是没有了。”我打断他,“那很遗憾,游戏结束了。”

“不!不要!”他惊恐地尖叫,“我去!我现在就去!我马上去自首!你别让他死!求求你别让他死!”

“晚了。”

我挂断电话,关机。

然后,我走进我的仙堂,点燃了三支黑色的香。

这是断煞香。

香一点燃,就代表着我和周启明身上的咒术联系,彻底断绝。

从此,他的生死,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香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声音,是从精神病院的方向传来的。

7

周启明死了。

就在我点燃断煞香的那个晚上,他用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短暂而荒唐的一生。

听李律师说,他先是啃食了自己的双手,然后用头猛烈地撞击墙壁,直到头破血流,颅骨碎裂。

精神病院的人发现时,他已经断了气。

而他的身体,也迅速地腐烂,散发出浓烈的恶臭,仿佛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真正的蛇。

这个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静婉的学校开家长会。

我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听着老师夸奖静婉学习进步,乐于助人,心里一片安宁。

周家的天塌了,而我的世界,阳光正好。

周承最终没有去自首。

因为周启明死后,他自己也倒下了。

那股盘踞在周启明身上的蛇煞,在宿主死亡后,立刻就找到了新的目标——当初作为“引子”的周承。

他开始出现和周启明一模一样的症状。

高烧,抽搐,皮肤上浮现出蛇鳞一样的纹路。

周家彻底乱了套。

婆婆哭晕过去好几次,醒来后就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咒骂我,哀求我。

我一概不理。

周琳琳倒是又“好心”地出面了。

她给我发了很长一段微信。

“素问姐,我知道你恨堂哥,恨伯母。可是,现在启明已经不在了,堂哥也变成了那个样子,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吗?”

“伯母都快急疯了,她说只要你肯救堂哥,她愿意把她名下所有的股份都转给你,再公开向你和静婉道歉。”

“素问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给自己积点德。”

我看着她这些颠倒黑白、道德绑架的漂亮话,只觉得可笑。

我回了她一张截图。

是她和一个男人的聊天记录,那个男人,是周家生意上的死对头。

周琳琳一直在向对方泄露周家的商业机密,条件是事成之后,对方要帮她夺取周家的财产。

我只回了两个字:“积德?”

周琳琳那边瞬间没了动静。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打来了电话,声音惊慌失措。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不仅有这个,”我慢悠悠地说,“我还有你和你那个所谓的‘舅舅’,也就是周家死对头的亲子鉴定报告。周琳琳,哦不,应该叫你王琳琳,你妈当年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嫁给你爸,你们母女俩在周家演了二十多年的戏,不累吗?”

“你……”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无比粗重。

“把周家搞垮,让你亲爹的公司一家独大,再顺理成章地继承一切。算盘打得不错。”

“可惜,你惹错人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威胁你。只是想提醒你,别再来烦我。不然,这些东西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伯母的手机里。”

“你猜,一个刚死了孙子,儿子又快变成怪物的疯婆子,在知道自己被骗了二十多年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周琳琳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仓皇地挂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和周承的离婚官司进行得非常顺利。

因为他已经无法正常出庭,也无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法院最终采纳了我提供的所有证据,判决我们离婚。

静婉的抚养权归我,周家的财产,我一分没要。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天空湛蓝。

我带着静婉去吃了一顿大餐。

席间,李律师给我打了个电话。

“素问,告诉你个八卦。周家那个老太婆,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周琳琳的真实身份,昨天在家里跟周琳琳打起来了,把周琳琳的脸都抓花了。现在周家是彻底完了,内忧外患,股票跌停,估计很快就要宣布破产了。”

我听着,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进静婉碗里。

“自作自受。”

“对了,”李律师又说,“周承那边,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他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说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要去吗?”

“不见。”

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不是想见我,他只是想活命。”

一个自私到骨子里的人,在临死前,想的也只有他自己。

我不会去见他,更不会救他。

我要他,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为他犯下的所有罪孽,付出代价。

我要他,死不瞑目。

8

周家的破产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树倒猢狲散。

昔日门庭若市的周家别墅,如今冷冷清清,连个上门讨债的人都懒得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周家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婆婆被周琳琳的背叛和周承的病刺激得彻底疯了,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说和她宝贝孙子死前待的是同一个地方。

至于周琳琳,在身份败露后,就被她那个所谓的“亲爹”给舍弃了。

她爹的公司趁机吞并了周家的产业,但因为手段不光彩,也惹上了一身官司,焦头烂额。

周琳琳本人,则因为泄露商业机密和商业欺诈,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家族,在短短一个月内,分崩离析,彻底覆灭。

这些消息,都是李律师当成饭后笑话讲给我听的。

我听着,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偶尔会给静婉的碗里多夹一块肉。

大人的恩怨,不该影响孩子的胃口。

我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在静婉的学校附近,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小小的馄饨店。

店名就叫“素问馄饨”。

我不再是柳家的出马仙,也不是谁的豪门太太,我只是林素问,一个靠自己双手养活女儿的普通母亲。

店里的生意不算火爆,但每天都能坐满,来的大多是附近的学生和街坊。

他们喜欢我包的馄饨皮薄馅大,也喜欢我店里那股淡淡的艾草熏香。

静婉每天放学后,会来店里写作业,或者帮我招呼客人,擦擦桌子。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性格也越来越开朗。

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正在后厨备料,静婉跑了进来。

“妈妈,外面有个人,坐了好久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就一直看着我们。”

我心里一动,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或者说,一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男人。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戴着兜帽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但他露出的那双眼睛,浑浊,涣散,充满了血丝和死气。

是周承。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他看起来比上次在菜市场见到时,更加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知道,是那蛇煞,在啃食他最后的生命力。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静婉有些害怕,躲在我身后,探出个小脑袋。

周承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了静婉脸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悔恨,有痛苦,还有一丝……哀求。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向我。

那是一份签好字的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个银行U盘。

是周家倒台前,他转移出去的最后一笔资产。

他嘶哑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给……给静婉……”

“她……也是……我的……女儿……”

我看着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他。

这是他迟来的、毫无意义的补偿。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他拿出这些,或许还能换回他自己的命。

但现在,太迟了。

我没有去碰那些东西,只是平静地问他。

“周承,你后悔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点头,脖子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泪,从他布满血丝的眼角,滚落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女儿。

我心里,那块冻了十年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但我没有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的感情。

“你走吧。”我说,“我这里不欢迎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蛇煞已经不允许了。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蜷缩成一团,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静婉一眼,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馄饨店。

我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知道他活不过今晚了。

静婉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嗯。”

“那……我们会原谅他吗?”

我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

“静婉,记住,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有些错,犯下了,就是一生一世,永不原谅。”

桌上,那份股权转让协议静静地躺着。

我拿起它,连同那个U盘一起,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我们,不稀罕。

9

周承死了。

就在他离开馄饨店的那个晚上,死在了周家那栋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据说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像是被无数条蛇从内到外啃食过一遍。

他的死,为周家这场荒诞的闹剧,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也没有告诉静婉他的死讯。

对我们来说,这个人,早就死了。

生活恢复了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馄饨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在附近又租了个小公寓,带着静婉搬出了那个充满不好回忆的别墅区。

新家很小,但很温馨。

我和静婉一起布置,墙上贴满了她画的画,阳台上种满了花草。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或者讲故事。

静婉的性格彻底变了,她爱笑,爱闹,成了学校里的小太阳。

有时候,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我会想起她刚被我救下时,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睛。

我庆幸我当初的决定。

这天,店里打烊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我的师姐,柳云。

她是我师父的大弟子,也是柳家仙堂这一代的掌堂大仙,常年待在东北老家的山上,轻易不下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扎着简单的发髻,风尘仆仆,却仙风道骨。

“师姐。”我连忙迎上去。

“丫头,看着气色不错。”柳云师姐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欣慰。

我请她到后堂坐下,给她泡了一壶热茶。

“师姐,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来看看你。”柳云师姐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周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我低下头:“让仙家沾了血腥,是素问的罪过。”

“那不是血腥,是清算。”柳云师-姐的眼神很亮,“我们出马仙,替天行道,讲究一个因果。周家种下了恶因,你只不过是让他们的恶果,提前成熟了而已。你没有罪,反而有功。”

她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我。

“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打开红布,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温润的白色玉牌。

玉牌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柳仙。

这是柳家仙堂的掌堂信物。

我愣住了:“师姐,这是……”

“师父说,你心有大善,亦有霹雳手段,不为世俗所困,不为情感所扰。这块牌子,该由你来执掌。”

柳云师姐看着我,目光灼灼。

“丫头,回来吧。山上的仙家们,都在等你。”

回来。

回到那片白山黑水。

回到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看着手里的玉牌,心里五味杂陈。

我逃离了那里十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

可现在,我却无比地想念山上的风,林子里的雪,还有仙堂里那熟悉的香火味。

“可是……静婉她……”

“一起带回去。”柳云师姐笑了,“师父说了,那丫头命格贵重,灵气充沛,是个修行的好苗子。让她跟着你,以后,说不定能成我们柳家下一代的好仙童。”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看向正在店里哼着歌擦桌子的静婉。

她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回头对我甜甜一笑。

那一刻,我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

也许,这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到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站起身,对着师姐,深深一拜。

“素问,领命。”

就在我准备关店门,和师姐一起离开时,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警车。

两个警察走了下来,径直朝我走来。

“请问,是林素问女士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我是。”

为首的警察拿出一份文件,神情严肃。

“我们接到报案,怀疑你与周承、周启明两人的非正常死亡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师姐站到了我的身前,眉头微蹙。

我拉住她,摇了摇头。

我看着警察,平静地伸出双手。

“好。”

我知道,这是周家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麻烦。

也是我回归之前,必须亲手了结的,最后一段尘缘。

静婉从店里跑出来,看到警察,吓得小脸煞白。

“妈妈!”

我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静婉别怕,妈妈去去就回。”

我转头对师姐说:“师姐,静婉,就拜托你了。”

师姐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担忧,只有了然。

她点了点头。

“去吧。我们等你。”

警车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师姐蹲下身,将静婉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而静婉,也慢慢停止了哭泣,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依赖。

而是多了一份,我从未见过的,坚毅。

10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

对面的警察例行公事地询问着我的个人信息,以及和周家的关系。

我一五一十地回答,平静得不像一个“嫌疑人”。

“林女士,根据我们的调查,周启明和周承在死前,都和你有过接触。并且,他们的死状都十分离奇,法医无法给出科学的解释。”

负责审讯的张警官,目光锐利地盯着我。

“有人举报,说你会一些‘特殊’的手段。对此,你怎么解释?”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张警官,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因果报应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我们办案,只讲证据。”

“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的死,和我有关?”我反问。

他被我问得一时语塞。

的确,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周启明死在精神病院,周承死在自家别墅,我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至于那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更不可能成为法庭上的证据。

“林女士,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旁边的年轻警察敲了敲桌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

审讯陷入了僵局。

他们没有证据,无法给我定罪,但因为案情离奇,又不能轻易放我走。

就这么耗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张警官再次走进了审讯室,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林素问,你可以走了。”

我有些意外。

“有人撤案了。”张警官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或者说,举报人自己,出事了。”

“谁报的案?”我问。

“周琳琳。”

我瞬间明白了。

张警官继续说:“她本来已经被取保候审,但昨天晚上,她突然在自己家里纵火,被烧成了重伤,现在还在抢救。她清醒前,嘴里一直在胡言乱语,说有鬼,有蛇,还说她错了,求你放过她。”

我垂下眼帘。

是师姐出手了。

出马仙的手段,不止有夺煞,还有更直接的魇镇。

“她还交代了一些别的事情。”张警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关于周承初恋女友的案子,她提供了新的证据,证明当年周承和-他-母-亲是过失杀人。这个案子,我们会重启调查。”

尘埃落定。

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我走出警察局,阳光刺眼。

师姐和静婉,就等在门口。

静婉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进我怀里。

“妈妈!”

我紧紧抱着她,心里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放下了。

“我们回家。”我对她们说。

这一次,是回真正的家。

我们没有在这个城市多做停留,当天就坐上了返回东北的火车。

火车穿过平原,穿过城市,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

我看着身边依偎着我睡着的静婉,心里一片宁静。

我曾以为,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就是我这一生的归宿。

我曾以为,爱一个人,就要为他放弃自己的一切。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归宿,是找到自己,成为自己。

真正的爱,是首先要爱自己。

火车到站,是熟悉的白山黑水。

师父和仙堂的弟子们,都等在站台上。

我带着静婉,走下火车,踩在故乡的土地上。

风里,带来了松林的清香和熟悉的香火味。

我回头,看了一眼南方的天空。

那里,有我十年的青春,十年的噩梦。

如今,梦醒了。

我牵起静婉的手,跟着师姐,朝着远处的青山走去。

“妈妈,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静婉好奇地问。

“嗯,我们住山上。”

“山上有什么呀?”

“山上有树,有雪,有小鹿,还有会保佑静婉的仙家。”

“那……我以后也能像妈妈一样,变得很厉害吗?”

我停下脚步,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静婉,你不需要变得跟谁一样。你的命格,是纳福,是带给身边的人幸福和安宁。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快乐、善良,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我说完,看到她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我知道,属于她的,和属于我的,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世上,没有谁是谁的“根”,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树。

向下扎根,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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