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陛下妃子怀孕,我堕胎。

我亲手为他宠妃保胎那夜,他红着眼问我为何不妒。我笑了。他忘了,三日前,是我自己喝下了那碗堕胎药。这宫墙困不住我,帝王之爱,我不要了。

1

我跪在华丽的锦榻前,指尖搭在张婕妤雪白的手腕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滑脉,如珠走盘。

两个月了。

张婕妤腹中的胎儿,是李晏的第一个孩子。

我能感受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紧张、期待,尤其是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李晏。

他曾与我在破庙里分食半块干粮、许诺我「海晏河清」,那个满身血污却眼含星辰的少年,如今身着龙袍,成了九五之尊。

他的眼神里,满是我从未见过的、即将为人父的温柔与期盼。

那温柔,像一根烧红的铁针,一寸一寸,狠狠刺进我的心口,烙下血肉模糊的印记。

我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收回手,对着他,对着满脸娇羞的张婕妤,微笑着吐出早已在舌尖演练过千百遍的贺词:「恭喜陛下,贺喜娘娘,是喜脉,胎像稳固。」

「赏!」

李晏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整个甘泉宫瞬间被欢呼与庆贺声淹没。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贺喜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这小小的七品医官吞噬。

在这一片喧嚣中,我叩首谢恩,掌心被赏赐的那柄冰冷的玉如意硌得生疼。

无人知晓,三天前的深夜,就在太医院那间冰冷的药房里,我亲手给自己灌下了一碗颜色更深、味道更苦的汤药。

腹中绞痛如刀割,冷汗浸透了我的衣衫,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鲜血从身下流出,带走了一个同样两个月大,还未来得及成形的孩子。

那个孩子,也是他的。

我抬起头,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似乎察觉到我脸色不对,眼中闪过一丝关切,那丝关切转瞬即逝,快得像我的错觉。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作为「沈医官」,最得体、最温顺的微笑。

陛下,这盛世如您所愿,龙嗣绵延,可您许我的「清晏」,又在哪里?

回到太医院时,已是深夜。

我脱下沾染着宫中奢靡香气的官服,换上朴素的青衣,点燃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下,我摊开一张药方,提笔欲写,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脑海里全是李晏看着张婕妤时,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曾几何时,那样的温柔,是独属于我的。

「吱呀」一声,药房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和浓烈的酒气,一个人影踉跄着走了进来。

我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他。这天下,也只有他,敢在深夜不带任何随从,闯入太医院的禁地。

「清辞。」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酒后的迷离。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陛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吩咐?若为张婕妤的安胎方,臣明日一早便会呈上。」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每一个字都恪守着君臣之礼,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他似乎被我的冷漠刺痛了,几步上前,从身后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滚烫,酒气混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他低吼着,带着压抑的痛苦,「沈清辞,你看看我!」

我被迫转过身,对上他通红的双眼。

「陛下醉了。」我平静地陈述事实,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他却握得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我没醉!」他凝视着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张婕妤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你是医官,也该为我高兴才是!可你为什么从头到尾,连一个真心的笑容都没有?」

真心?

我心中冷笑,几乎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李晏,你凭什么向我索要真心?

2

「臣为陛下高兴。」我垂下眼,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天家有后,国祚延绵,是万民之福。」

我的顺从和恭敬,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无力和挫败。

他松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药柜上,眼中满是痛楚。

「清辞,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八年前,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他是前朝太子,我是随军军医。在一次惨烈的突围战中,他为救部下,身中数箭,其中一箭离心脏不过半寸。

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我的眼。

军中所有人都说他没救了,可我不信。

我跪在血泊里,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缝合针,眼泪模糊了视线。是他,用仅剩的力气握住我的手,对我虚弱地笑。

「清辞,别怕。」他声音轻得像风,「我的命,交给你。」

那一夜,我三天三夜没合眼,用尽毕生所学,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醒来后,拉着我的手,在摇曳的烛火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清辞,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第一件事,就是娶你为后,让你做我唯一的妻。」

那时的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那时的我,信了。

可如今,天下是太平了,海晏也河清了,他君临天下,坐拥万里江山。

而我,只是他宫里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医官。

他的后宫里,有了家世显赫的皇后,有了娇俏妩媚的张婕妤,还会有无数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为他开枝散叶。

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思绪被拉回现实,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酒气、面带痛苦的男人,心中一片荒芜。

「陛下,」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还望陛下自重。」

「自重?」李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欺身上前,将我死死抵在药柜上,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禁锢在他的方寸之间。

「沈清辞,你再说一遍!」他双目赤红,呼吸灼热地喷在我的脸上,「你让我自重?」

浓烈的酒气和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让我无法呼吸,我偏过头,躲开他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目光。

「陛下,夜深了,您该回宫了。皇后娘娘……会担心的。」我刻意提起了皇后。

果然,「皇后」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

他的身体僵住了。

皇后陈氏,是开国元勋陈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当年李晏能顺利登基,陈家的兵力至关重要。

所以,他可以不爱她,却必须敬她,必须给她中宫之位,给她无上的尊荣。

这是帝王的权衡,是帝王的无奈。

我曾经以为我懂,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接受。

李晏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他松开我,后退了几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清辞,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你要相信,我心里……始终有你。」

又是这句话。

从他登基纳妃开始,每次见我,他都会说这句话。

可这句话,除了像刀子一样反复剜我的心,还有什么用?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自己被他弄乱的衣襟。

我的沉默让他更加烦躁,他一拳砸在药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想要什么?」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官位?分位?还是金银珠宝?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什么都不要。」我看着他,清晰地说,「我只求陛下,以后不要再来太医院了。」

我的话,像最锋利的剑,彻底刺穿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伤痛。

3

李晏最终还是走了,带着一身的落寞和被我刺伤的狼狈。

药房里恢复了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带来的酒气,仿佛在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无力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药柜,直到天光微亮,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

生活还要继续。

我是沈医官,不是沈清辞。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张婕妤有孕,最高兴的是李晏,最紧张的,却是中宫的陈皇后。

她至今无子,张婕妤这一胎若是男孩,对她的地位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这天,我照例去给张婕妤请脉,刚从她宫里出来,就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拦住了。

「沈医官,我们娘娘有请。」

皇后的凤仪宫,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踏足。金碧辉煌,奢华无比,连空气中都飘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权势味道。

陈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穿着正红色的凤袍,头戴九凤金冠,神情端庄,却不怒自威。

「沈医官,坐吧。」她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不敢,臣站着回话便可。」我恭敬地行礼。

她也不勉强,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悠悠地问:「听说,张婕妤的胎,是你诊出来的?」

「回娘娘,是。」

「胎像可稳固?」

「一切安好。」

她点了点头,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我:「沈医官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了得,真是难得。本宫听说,你曾是军医,在陛下身边伺候过?」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果然查了我的底细。

「是,臣曾有幸在军中效力。」我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她拖长了尾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沈医官和陛下,想必是旧识了。」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好过。

「娘娘明鉴。」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陛下是天子,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子民,臣自然也识得陛下天颜。」

我把我们的关系,归于君与民,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旧识」的陷阱。

陈皇后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她冷笑一声:「沈医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守己。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早早断了。不该碰的人,更是不该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跪了下去,额头触地:「臣谨遵娘娘教诲。」

「起来吧。」她似乎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语气缓和了些,「本宫近来也有些头晕乏力,你既医术高明,便给本宫也瞧瞧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后突然要我诊脉,绝不是关心她的身体那么简单。

但我没有选择,只能上前,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间。

她的脉象平和有力,根本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

然而,就在我准备收回手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袖口下,一抹极淡的红色粉末。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红颜笑」,一种西域传来的禁药,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可使人面色红润,精神亢奋,但若长期服用,便会悄无声息地损害女子胞宫,导致终身不孕。

而更可怕的是,若是有孕之人沾染上此药的粉末,只需一点点,便有滑胎之险!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我脑中成形。

她不是要害我,她是要借我的手去害张婕妤腹中的孩子!

只要我今天从她这里离开,再去给张婕妤请脉,这粉末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传过去。一旦张婕妤出事,我这个最后接触过她的人,便是唯一的凶手!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

4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我必须自救。

我收回手,面色如常地说道:「回娘娘,娘娘凤体康健,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天气转燥,娘娘或有些肝火旺盛,臣开一副清心安神的方子,娘娘服用几日便好。」

我刻意将病症说得无关痛痒,让她放松警惕。

陈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劳沈医官了。」

她身边的宫女立刻取来纸笔。

我提笔写方,手腕却故意一抖,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皇后一身。

「哎呀!」我惊呼一声,慌忙跪下,「臣该死!臣不是故意的!」

「放肆!」大宫女立刻厉声呵斥。

陈皇后看着自己凤袍上的墨点,脸色也沉了下来,但她终究是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罢了,一件衣服而已。」她挥了挥手,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你退下吧,方子明日再送来。」

「是,是,臣告退。」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凤仪宫。

直到走出宫门,被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还在发软。

这一局,我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我还在宫里一天,只要李晏对我的那点「不同寻常」还存在一天,我就永远是陈皇后的眼中钉。

回到太医院,我立刻用皂角将自己的双手反复清洗了十几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痛才停下。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空,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离开这座金丝牢笼。

可我能去哪儿呢?

乱世初定,百废待兴,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能走到哪里去?

正在我心烦意乱之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沈医官,不好了!张婕妤……张婕妤见红了!」

我心头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快?我明明已经避开了皇后的陷阱!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药箱就往张婕妤的宫里跑。

等我赶到时,殿内已经乱作一团。张婕妤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李晏站在床边,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清辞,快!快救她!救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强忍着心口的剧痛,挣开他的手,快步上前为张婕妤诊脉。

脉象紊乱,滑而欲绝,是动了胎气,且有小产之兆。

「怎么会这样?」我沉声问道,「娘娘今天都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一旁的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哭着说:「回沈医官,娘娘今天……今天只用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一盒香膏。」

香膏!

我立刻让人取来那盒香膏,打开一闻,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香膏里被掺了大量的麝香!

麝香活血化瘀,是孕妇大忌!

陈皇后,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陛下!」我立刻回头,看向李晏,「张婕妤是中了麝香之毒,必须立刻施针保胎!」

李晏的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声音冷得像冰:「皇后赏的?」

那宫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

「好,好一个陈氏!」李晏怒极反笑,他转头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吩咐道,「传朕旨意,皇后陈氏心肠歹毒,谋害皇嗣,即刻起禁足凤仪宫,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

处理完皇后,他立刻转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恳求:「清辞,拜托你了。」

我没有看他,只是拿出银针,开始为张婕妤施针。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正在拼尽全力,救那个女人的孩子,救他的孩子。

而我自己的孩子,却是我亲手杀死的。

多么讽刺。

施针、开方、熬药……我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时分,张婕妤的胎象才总算稳住了。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内殿,李晏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大人和孩子,暂时都保住了。」我淡淡地回答。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

「清辞,辛苦你了。」他伸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神情有些受伤。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我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他低沉而疲惫的声音:「清辞,我知道你委屈。等这件事过去,我……我给你一个名分。朕封你为妃,好不好?」

妃。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这或许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恩赐,可在我听来,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平静,又如此清晰地,看进他的眼底。

我看到了他的挣扎,他的无奈,他的愧疚,甚至……他自以为是的深情。

「陛下。」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给我的,究竟是爱,还是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5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宫殿陷入一片死寂。

李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震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

他或许以为,我会感激涕零,会喜极而泣。

他从未想过,我会拒绝。

「牢笼?」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清辞,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在补偿你,保护你!我想我们永远在一起!」

「补偿?保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用一个妃位来补偿我失去的一切?用一座宫墙来保护我,让我成为下一个张婕妤,下一个陈皇后,在无休止的争斗和算计中耗尽一生?」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李晏,你看着我。你告诉我,这真的是你当年许给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是你承诺要给我的那个,可以让我自由呼吸的家吗?」

我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他无力地后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他怎么反驳?

他许我的,是唯一的妻。

他给我的,却是牢笼。

「陛下,你不懂。」我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我沈清辞,生于乱世,长于军旅,我见过最广阔的天地,也见识过最残酷的生死。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的荣华富贵。」

「我想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立,相互扶持的男人。一个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人的丈夫。」

「而你,」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已经不是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让我窒息的宫殿。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也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仅存的那点情分。

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从那天起,李晏再也没有来过太医院。

他好像真的听从了我的「劝告」,开始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解了皇后的禁足,却也收回了她的凤印,交由太后掌管。陈家因此安分了不少。

他对张婕妤恩宠依旧,每日都去探望,流花流水般地送进她宫里。

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前朝,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我,沈清辞,似乎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不再见我,不再与我说话,甚至连赏赐都没有了。

太医院里的同僚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前的巴结和讨好,变成了如今的疏远和观望。

我乐得清静。

每日看诊、制药、翻阅医书,日子过得平静而规律。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成为他史书里毫不起眼的一笔,最终被岁月遗忘。

直到皇后诞下嫡子。

6

那天,凤仪宫的喜讯传遍了整个皇宫。

是皇子,是嫡子,是未来的太子。

李晏大喜,下旨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三日。

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皇后身边,脸上是为人父的骄傲和喜悦。那一家三口和睦的画面,通过宫人们的口,传到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正在药圃里侍弄草药,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药锄「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为他生儿育女的场景。

我们的孩子会像他一样,有深邃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也会像我一样,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们会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骑马射箭,我们会告诉他,他的名字寄托了我们对这个天下最美好的期许。

可如今,另一个女人为他生下了嫡子,他给了那个孩子无上的尊荣和万千宠爱。

而我的孩子,却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作了一摊血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留恋也彻底断了。

李晏,我们之间真的该结束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皇宫,离开他。

我开始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我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俸禄和赏赐,一部分换成了金叶子,方便携带;另一部分托人悄悄送回了乡下的远房亲戚家。

我将自己所有的医书和笔记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留给了太医院那个颇有天分的年轻学徒。

我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出宫后的身份——一个游方的女医,四海为家,治病救人。

这曾是我年少时最向往的生活。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最后一步:向他辞行。

我求见了李晏。

通传的太监进去许久才出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陛下让你进去。」

我踏入御书房。

他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

「何事?」他声音清冷,仿佛在对一个完全陌生的臣子说话。

我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臣,沈清辞,恳请陛下恩准放臣出宫。」

他握笔的手,猛地一顿。

墨汁滴落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深不见底,让我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理由。」他只说了两个字。

「臣……自知罪孽深重。」我低着头,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臣曾与陛下一同征战,如今宫中人尽皆知。臣留在宫中,只会让皇后娘娘与陛下心生嫌隙,于皇家颜面有损。为了陛下,为了皇后娘娘,也为了刚出生的小皇子,臣恳请出宫,从此青灯古佛,为陛下和皇室祈福。」

我将自己说成了一个为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牺牲的「功臣」。

这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祈福?」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沈清辞,你何时也信这些了?」

我没有说话。

他从御案后走出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不舍,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哀。

「你真的想好了?」他问。

「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怕,从此以后,我们永不相见?」

「是。」

我的决绝,似乎终于让他明白了什么。

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准了。」

7

得到他的允许,我心中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叩首谢恩,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等等。」

在我即将踏出御书房大门的那一刻,他再次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真的……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像是在乞求。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有。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

我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在破庙里许下的誓言。

我想问他,午夜梦回时,是否会想起那个在战场上为他挡箭、为他缝合伤口的姑娘。

我还想告诉他,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流着我们共同血液的孩子。

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给彼此增添更多的痛苦和枷锁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臣,祝陛下万岁万安,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说完,便不再停留,毅然决然地踏出了御书房的门。

身后,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我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决堤而下。

李晏,再见了。

我离开得很快,也很低调。

第二天一早,我便换上了一身布衣,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从皇宫最偏僻的侧门离开。

没有人送行,也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沈医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清晨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

红墙金瓦,巍峨壮丽,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我所有的青春和爱情。

我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我按照计划,一路南下,以游医的身份行走江湖。

我看过江南的烟雨,走过塞北的风沙,救过达官贵人,也治过平民百姓。

我用自己的医术,见证着这个由他一手开创的盛世,是如何一点点变得繁荣昌盛。

百姓安居乐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会聚在茶馆里,谈论着当今的圣上,是如何的英明神武,勤政爱民。

每当这时,我都会在角落里,安静地听着,然后会心一笑。

李晏,你做到了。

你真的给了这个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只是,你的「清晏」,终究还是弄丢了。

我遵守了我的诺言,再也没有去打扰他的生活。

但我每个月都会给他寄去一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

信里只写着我沿途的所见所闻,记录着这盛世的一点一滴。

有时是江南新开的漕运,有时是北方新筑的堤坝,有时是乡间学堂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我像他的一双眼睛,替他看着这他无法亲眼看到的万里河山。

每一封信的结尾,我都只会写上一句话:

「君临天下,我心永随。然,相守无期,爱意不减。」

我们至死都没有再见过。

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