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我叫周凡,一个结婚十年的男人,自认是个不错的孝子。

我老婆许宁,在外人眼里温柔贤惠,不爱说话。

只有我知道,她那不叫温柔,那叫懒得理你。

我妈六十大寿,高朋满座,我大姨和我表哥哭着送来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妈当场“昏厥”,亲戚们指着我老婆的鼻子,骂她冷血,因为她居然还有空给桌上的富贵竹浇水。

我准备卖房救母,写下“净身出户”的承诺书。

许宁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走了那张病危通知书,然后给我叫了个滴滴,目的地是本市最好的精神科。

她说:“别急着卖房,先去看看脑子。你的,还有我妈的。”

我以为她疯了。

后来我才发现,这个家里,唯一清醒的人,只有她。

她没吵没闹,只是用几张A4纸,一场精心策划的“家庭分享会”,就让我那帮只会演戏的亲戚们,哭着把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1

我妈的奥斯卡颁奖典礼

我老婆许宁,正在给家里的富贵竹浇水。

动作很慢,一滴一滴地喂,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客厅里,我妈正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嘴里发出微弱的“哎哟”声,我大姨在一旁捶着腿,我表哥王凯则拿着手机,正在搜索“本市最好的脑科医院”。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冻了三天的猪肉。

今天是我妈六十大寿,本来在酒店订了三桌,热热闹闹的。

结果酒过三巡,我大姨和我表哥突然冲了进来,两人眼眶通红,手里攥着一张纸,跟攥着圣旨似的。

“妹夫!姐!不好了!妈……妈她……”

我爸走得早,我妈一直是我们家的太后。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迎上去。

表哥把那张纸抖开,上面“病危通知书”五个大字,像五把刀子,直接捅在我眼球上。

“脑动脉瘤!医生说随时可能破裂!就是个定时炸弹!”

我妈演技很好,眼睛一翻,当场就“昏”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兵荒马乱。

一群亲戚七手八脚把我妈抬回家,放倒在沙发上。

我整个人是懵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蜜蜂。

“小凡,这可怎么办啊!”大姨抓着我的胳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医生说了,手术费要五十万!后续康复还得几十万!这可是一百万啊!”

表哥王凯在一旁“贴心”地补充:“姨夫走得早,小凡你可是我姨唯一的依靠了!这个时候你可得担起责任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许宁。

她是我主心骨。

结果,我的主心骨,正拿着个小喷壶,专心致志地给富贵竹的叶子做SPA。

客厅里哭天抢地,她那里岁月静好。

大姨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矛头直指许宁。

“许宁!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婆婆都这样了,你还在那摆弄你那破竹子!你心是铁打的吗?”

王凯也阴阳怪气地说:“表嫂就是不一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佩服,佩服。”

所有亲戚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许宁身上。

我头皮发麻,赶紧想过去打圆场。

许宁却放下了喷壶,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她走到我妈身边,没哭也没喊,只是俯下身,轻轻扒开我妈的眼皮看了一眼,又凑到她鼻子前闻了闻。

我妈的眼皮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许...宁直起身,看着我,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周凡,刚刚在酒店,妈喝的是五粮液吧?”

我一愣,点了点头,“是啊,她高兴,喝了两杯。”

“嗯,”许宁点点头,然后转向我大姨,“大姨,我记得你对酒精过敏,一点都不能沾,对吧?”

大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那你刚才冲进来的时候,满身的酒气,比我妈身上的还浓,”许宁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大姨的脸上,“你去扶我妈之前,是不是先去厨房吹了一瓶?”

大姨的脸,瞬间从悲痛的猪肝色,变成了被戳穿的酱紫色。

2

老婆的诊断书

空气安静了。

静得能听见我妈在沙发上,心虚的呼吸声。

大姨的嘴张了张,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表哥王凯赶紧出来救场:“表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妈是担心我姨,急火攻心,喝口酒压压惊不行吗?你这是在怀疑我们?”

许宁没理他,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病危通知书,拿到灯下仔仔细细地看。

她的手指很白,很细,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伪造公章是犯法的。”

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把通知书递给我。

“你看右下角那个章,红色油墨都溢出边框了,边缘模糊,字体也不对。真的医院公章,字体是特制的,边缘清晰,用的速干油墨。”

我接过来看了看,我哪懂这个。

但在许宁平静的注视下,那个章好像真的越看越假。

王凯的脸涨得通红,一把抢了回去:“你懂什么!这就是医院开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许...宁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我是不懂。但我们楼下的张律师懂。”

她拿出手机,对着那张通知书拍了张照。

“我已经发给他了,他五分钟内就能给我答复。如果是假的,他是专业的,知道该怎么报警。”

“你!”王凯气得直哆嗦。

大姨也反应过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啊!我们好心好意跑来报信,倒成了骗子了!我苦命的妹妹啊,你这是娶了个什么媳妇啊!是要活活把你逼死啊!”

这招我熟。

每次我妈或者大姨提什么要求,只要我们稍有迟疑,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组合拳就来了。

以前每次都是许宁退让,我也跟着和稀泥。

但今天,许宁没退。

她甚至没看在地上打滚的大姨,而是走到我面前,把她的手机递给我。

屏幕上是一个叫车软件的界面,目的地已经设置好了。

“市精神卫生中心。”

我愣住了。

“你干什么?”

“给你叫的车,”许宁说,“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你被他们带着走,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顺便,可以去咨询一下,‘表演型人格障碍’和‘被动攻击型人格’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对我们家的情况,很有参考价值。”

她声音不大,但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沙发上“昏迷”的我妈,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大姨的哭声也卡了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我看着许宁,她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被三个演员耍了十年的傻子。

而我老婆,是那个坐在第一排,默默看着他们演,偶尔还递瓶水,但心里早就把剧本摸透了的观众。

“滴滴!”

手机响了,是张律师的回复。

只有一张图片,是真正的人民医院公章样本,下面跟着一句话。

“假的。需要我帮你处理吗?”

许宁收回手机,看了一眼信息,然后抬头,目光扫过我大姨和我表哥。

“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这张伪造的病危通知书,到底想干什么了?”

3()

家庭财务清算会议

我妈“醒”了。

她坐起来,脸色苍白,不是装的,是气的。

“许宁!你……你太过分了!”她指着许宁,手指都在发抖,“我们家的事情,你让一个外人来掺和!你还想报警抓你大姨和表哥?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你看,重点永远是这个。

事情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重要的是“你让我没面子”。

许宁拉了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妈,现在不是讨论我狠不狠心的问题,”她语气平平,“是讨论你们涉嫌诈骗的问题。”

“诈骗”两个字一出口,大姨和王凯的脸色彻底变了。

大姨也不哭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许宁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骗你什么了?我那是关心我妹妹!”

“关心?”许宁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关心就是伪造病危通知书,张口就要一百万手术费?大姨,你家王凯上个月刚因为堵伯,欠了三十万的高利贷吧?”

大姨的表情,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王凯也急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许宁没回答他,而是从茶几下面,拿出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我见过,平时她都用来放一些什么水电费账单,小区通知之类的。

她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几张A4纸,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周凡,我们结婚十年。这十年来,你给妈的生活费,每个月五千,过年过节另算,总计七十二万。”

“大姨以各种理由,比如孩子上学、家里装修、老伴生病,从我们这拿走了二十六万,至今一分未还。”

“表哥王凯,买车我们赞助了五万,买房我们借了十五万,他创业失败,我们替他还了十万的债。总计三十万。”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像个冰冷的AI,在播报一串数据。

每报出一个数字,我妈、我大姨、我表哥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整个人都听傻了。

这些账,我心里有个大概,但从来没这么清晰地算过。

我总觉得,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伤感情。

现在看来,人家跟你算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把账本给你看而已。

“这些年,你们从我们这个小家里,拿走了一共一百二十八万。”

许宁把最后一张纸放下,做了个总结。

“而我们家的总资产,不算房子,存款加理财,目前是一百三十五万。”

她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所以,你们今天这场戏,是觉得我们家还剩下七万块没给你们,心里不舒服,打算一次性清零,对吗?”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妈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大姨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许宁。

王凯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原来他们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是早就算好了的。

他们不是要钱治病,他们是要我们的命。

许宁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她的手心很暖。

“周凡,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那个狠心的人吗?”

我看着她,再看看对面那三个我最亲的“亲人”。

我感觉自己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像个笑话。

我摇了摇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许,宁说了一个字。

“不。”

4()

“孝子”的退路

那个“不”字,像是一道分水岭。

把我过去那个浑浑噩噩、只知道和稀泥的自己,留在了昨天。

我妈她们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在我妈的剧本里,我应该是那个冲在最前面,指责老婆不孝,然后砸锅卖铁也要救她于“水火”的傻儿子。

她愣了足足有十秒钟,才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小凡,你……”

我没让她说下去。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许宁打印出来的那几张账单,一张一张,摆在她面前。

“妈,这些,是真的吗?”

我妈的眼神开始闪躲。

“什么真的假的,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什么……”

“是真的吗?”我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妈被我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没出声。

大姨看不下去了,又想上来打圆场。

“哎呀,小凡,你这是干什么,跟你妈这么说话。你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

“大姨,”我打断她,“我只想知道,我老婆算的这些账,对不对。”

一直没说话的表哥王凯,突然冷笑一声。

“对又怎么样?周凡,你别忘了,你是我姨唯一的儿子!她的钱,以后不都是你的?我们花的,不也等于你花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厚颜无耻。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这种人是我的亲人?

我气得发笑。

“你的意思是,我妈的钱,我可以用,你们也可以用。那我老婆的钱呢?许宁她辛辛苦苦赚的钱,也该被你们这么分吗?”

我们家是双职工,许宁在一家外企做财务,工资比我还高。这些年,家里的主要开销都是我在负责,她的钱基本都存下来了。

那一百三十五万的存款里,至少有一百万,是许宁的。

王凯被我噎了一下,脖子一梗。

“什么你的我的!结了婚不都是一家人吗?我姨生病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出钱不是天经地义吗?算这么清楚,她是不是早就想跟你离婚了?”

这话像一把毒箭,又准又狠。

果然,我妈一听“离婚”两个字,立刻戏精附体,捂着胸口就开始喘。

“哎哟……我的心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搅家精……”

就在这时,许宁开口了。

她一直靠在门边,冷眼旁观。

“表哥说得对。”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

许宁缓缓走过来,眼神平静地看着我。

“周凡,如果你觉得,为了尽孝,我们这个家就应该被无限度地索取,那我们的观念确实不合。”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冰冷的话。

“离婚协议书,我早就拟好了。就在我房间的抽屉里。只要你点头,我随时可以签字。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我呆住了。

我妈她们也呆住了。

她们的剧本里,许宁要么是忍气吞声,要么是撒泼打滚。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许宁会直接把“离婚”这张底牌,这么干脆利落地甩在桌上。

她不是在威胁,她是在给我选择。

是选择继续当一个被亲情绑架的“孝子”,然后失去她。

还是选择和她站在一起,守住我们的小家,然后和我妈他们,划清界限。

我妈她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们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恐慌。

她们知道,如果我选了许宁,她们这个“提款机”,就真的要停机了。

5()

净身出户的是他们

恐慌过后,是我妈歇斯底里的愤怒。

“离!现在就离!周凡,你跟这个女人离了!妈再给你找个好的!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我们周家要不起!”

她以为,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操控我的决定。

大姨和表哥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就是!离!小凡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

“离了正好,省得家里的钱都被外人惦记!”

他们七嘴八舌,像一群苍蝇。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心里一片冰凉。

我转过身,走向许宁。

在他们期待又恶毒的目光中,我握住了许宁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我用力握紧。

然后,我回头,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

“妈,该离开这个家的,不是许宁。”

“是你们。”

我说完,拉着许宁,转身就往卧室走。

“砰”的一声,我把卧室门关上,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门外,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我妈气急败坏的哭喊和咒骂。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周凡!你这个不孝子!你为了一个外人,要把你亲妈赶出去!你会遭报应的!”

我靠在门上,听着那些恶毒的话,心脏一阵阵抽痛。

但奇怪的是,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许宁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没事吧?”她问。

我摇摇头,看着她:“你……真的准备了离婚协议?”

许宁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确实是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

条款清晰,财产分割明确,和我刚才说的差不多。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早就想……”

“不,”许宁打断我,“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今天,你选择了他们,我会把这份协议给你,然后离开。”

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

“周凡,我可以接受你孝顺,但我不能接受你为了愚孝,没有底线。我们的家,是我们的。不是他们的扶贫站。”

我看着手里的协议书,又看看她。

这张纸,不是她想离开的证明。

而是她给我的最后一道考题。

幸好,我答对了。

我把协议书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外面怎么办?”我问。

“报警。”许宁言简意赅。

“什么?”

“他们不走,就报警,”许宁拿出手机,“就说有人私闯民宅,并且涉嫌诈骗。让警察来处理,最公平。”

我犹豫了。

“那……那是我妈……”

“你妈就可以犯法吗?”许宁反问,“周凡,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对付没有底线的人,你就要比他更讲规则。法律,就是我们最好的规则。”

她拨通了110。

电话接通的瞬间,门外我妈的哭骂声,戛然而止。

6()

警察叔叔的家庭调解

警察来得很快。

两个年轻的警察,一进门看见这阵仗,都有点懵。

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扶着,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一脸愤慨地站着。

而我和许宁,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卧室门口。

“谁报的警?怎么回事?”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问。

许宁举了举手。

“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这三位,在没有经过我们同意的情况下,滞留在我家,并且用伪造的医疗文件,向我们索要巨额钱财。”

许宁的表述,冷静、客观,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对面的三个人都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许宁真的敢把警察叫来。

“你胡说!”大姨第一个跳起来,“这是我妹妹家!我来我妹妹家,怎么就成私闯民宅了?”

“警察同志,你别听她瞎说!”我妈也哭着申诉,“这是我儿子家!我儿子!她一个外人,要把我这个亲妈赶出去啊!”

警察显然对这种家庭纠纷见得多了,脸上写着无奈。

“大妈,您先别激动。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许宁没理会他们的哭闹,直接把那个文件夹递给了警察。

“警察同志,这里面是事情的经过。第一页,是他们伪造的病危通知书,我已经请律师朋友鉴定过了,公章是假的。第二页到第五页,是这些年,他们从我们这里拿走的钱款明细,有转账记录。第六页,是我刚刚录的音。”

许宁按了一下手机播放键。

里面清晰地传出王凯理直气壮的声音。

“……我姨生病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出钱不是天经地义吗?算这么清楚,她是不是早就想跟你离婚了?”

然后是我妈的声音。

“离!现在就离!跟这个女人离了!妈再给你找个好的!”

警察的脸色,慢慢变了。

从一开始的“家庭纠纷不耐烦”,变成了“这案子有点意思”的严肃。

他拿着那些材料,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三位。

那眼神,就像在看三个不入流的诈骗犯。

“伪造医院公章和病危通知书,进行钱财勒索,数额巨大,这已经构成诈骗罪了。”年长的警察合上文件夹,语气严肃了起来,“三位,是想跟我们回所里,把事情说清楚呢?还是现在就离开?”

我妈她们彻底蔫了。

她们可以跟我撒泼,可以骂许宁,但她们不敢跟警察横。

大姨拉了拉我妈的衣角,眼神里全是退意。

王凯也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我妈坐在地上,看看警察,又看看我,最后把怨毒的目光投向许宁。

她知道,今天这台戏,是彻底演砸了。

她从地上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周凡,你好样的。你给我记住,你没有我这个妈了。”

大姨和王凯也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

世界,清静了。

两个警察又嘱咐了我们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家和万事兴”,然后也离开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许宁。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那盆被碰倒在地的富贵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结束了?”我问许宁。

“不,”许宁摇摇头,开始收拾地上的碎花盆,“这才刚开始。”

7()

断绝关系的经济学

我妈说到做到。

第二天,她就在家族群里,发了一篇声泪俱下的小作文。

中心思想有三个:

一,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被恶毒媳妇蛊惑,要把亲妈扫地出门。

二,她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如今身患重病(她把脑动脉瘤说得跟真的一样),儿子儿媳不仅不救,还报警抓她。

三,她宣布,正式和我断绝母子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小作文一发,群里瞬间炸了锅。

七大姑八大姨,平时八百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全都冒了出来。

一部分是劝和的,说“母子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

另一部分,就是以我大姨为首的,开始对我进行口诛笔伐。

“周凡你太不是东西了!”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等着遭天谴吧你!”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

我烦躁地想关机。

许宁把我的手机拿过去,静音,然后扔到一边。

“别看,也别回。”她说。

“可是……”

“你现在回什么都是错的,”许宁打断我,“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情绪发泄。你跟他们辩论,只会把事情越搅越浑。”

她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正好,妈不是要断绝关系吗?我们配合她。”

“啊?”

“我们拟一份断绝关系的正式声明,发到群里。”

许宁的思路,永远这么清奇,又这么直接。

“这……这不好吧?”我还是犹豫,“那毕竟是我妈。”

“是她先提的,”许宁看着我,“周凡,你要明白,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她可以说断绝关系,我们也可以同意。这叫权责对等。”

她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不到十分钟,一篇逻辑清晰、用词严谨的《关于周凡与张桂芬女士解除母子关系的联合声明》就出炉了。

声明里,我们首先承认了断绝关系的事实,表示尊重我妈的决定。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谈经济问题。

“鉴于双方关系已正式解除,过往的经济往来也应一并厘清。”

许宁在声明里,把我妈这些年从我们这里拿走的七十二万,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根据我国法律,成年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但并无法定义务承担父母及其亲属的额外债务或满足其超出基本生活需求的花销。上述款项,扣除每月2000元法定赡养标准(十年共计二十四万)后,剩余四十八万,属于无偿赠与。现因关系破裂,赠与基础不复存在,我们保留追回此部分款项的法律权利。”

最后,声明还附上了一条。

“同时,张桂芬女士名下房产,当年购房时周凡曾出资十万元,此部分属于婚前借款,也请张桂芬女士一并归还。”

我看着这篇声明,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断绝关系的声明,这分明是一封讨债的律师函。

“这么发出去,我妈会气疯的。”我说。

“就是要让她疯,”许宁点击了发送键,“她用亲情绑架我们,我们就用法律和经济来反制。她要不讲感情,我们就跟她算账。看谁先受不了。”

声明发出去后,家族群里,诡异地安静了三分钟。

然后,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8()

表哥的“事业”

电话一接通,就是我妈的咆哮。

“周凡!你个畜生!你还要不要脸了!你还想把给你妈的钱要回去?你还是不是人!”

声音大得,许宁在我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开了免提。

“妈,不是我要,是许宁要。”我果断把锅甩了出去。

没办法,我现在还没修炼到许宁那种刀枪不入的境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我不管是谁要!那钱是我养儿子的辛苦钱!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回去!”

“好的,”许宁在一旁淡淡地开口,“那我们就法庭见。妈,我提醒您一下,伪造公文和诈骗未遂,虽然没造成事实损失,但性质也很严重。还有大姨和表哥,是共同犯罪。”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别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您。我已经把所有证据,都做了公证,”许宁的语气平静无波,“您也可以咨询一下律师,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电话,被我妈狠狠地挂断了。

接下来的两天,世界清静了。

群里没人再骂我了,电话也没人打了。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的错觉。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接到了表哥王凯的电话。

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那个……小凡啊,在忙吗?”

“有事?”我语气冷淡。

“哎,你看,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呢?”王凯在那边干笑着,“我姨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你跟表嫂说说,让她别当真,千万别去告我们。我……我这刚找了个好工作,可不能有案底啊。”

我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是怕了。

“你找了什么好工作?”我随口问了一句。

“嘿嘿,一个朋友介绍的,去一个投资公司当经理。年薪五十万呢!”王凯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

我愣了一下。

就他?初中毕业,游手好闲,欠了一屁股赌债,去当投资经理?

哪个投资公司心这么大?

我留了个心眼,问他公司叫什么名字。

王凯得意洋洋地报了个名字:“鼎盛财富”。

我挂了电话,把这事跟许宁说了。

许宁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我的手机,把“鼎盛财富”这四个字输入了查询软件。

屏幕上跳出来的结果,让我们两个都皱起了眉头。

工商信息显示,这家公司成立不到三个月,注册资本只有十万。

而最关键的,是下面一行风险提示。

“该公司已被列为经营异常名录,涉嫌非法集资。”

许宁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急着要那一百万了。”

9()

一场完美的风暴

“他们想拉我妈投钱。”我说。

“不止,”许宁摇摇头,“他们想拉你妈,和你妈身边所有亲戚的钱。你表哥那个所谓的‘经理’职位,就是个饵。他是业务员,专门负责‘杀熟’。”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非法集资骗局。

先用一个高大上的公司名头,许诺高额回报,然后让内部人员去发展自己的亲戚朋友。

等到资金池足够大,就立刻卷钱跑路。

王凯欠了三十万赌债,走投无路,被拉进了这个局。

他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来填补自己的窟窿,同时也需要做出“业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所以,他们策划了这场“病危”大戏。

一来,可以从我们这里骗走一大笔钱,解决王凯的燃眉之急。

二来,可以利用我妈的“病”,去向其他亲戚借钱、卖惨,把他们的养老钱也骗进那个“鼎盛财富”的无底洞。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我不敢想下去。

到时候,不仅我们家会被掏空,整个家族都会被拖下水。

而这个烂摊子的源头,王凯,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他可以说,他也是受害者,他也不知道公司是骗子。

而那些被骗了钱的亲戚,只会把怒火都发泄到我妈,和我这个“不孝子”身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嫁祸于人。

“他们太恶毒了。”我后背一阵发凉。

“这不是恶毒,是愚蠢和贪婪。”许宁的评价一针见血。

她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们之前咨询的张律师。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市金融监管局的朋友。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我在报社当记者的同学。

她把“鼎盛财富”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跟他们说了一遍。

挂了电话,她看着我。

“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

“等什么?”

“等一场完美的风暴。”她说。

10()

审判日

风暴,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三天后,本地新闻的社会版头条,就是《特大非法集资案告破,“鼎盛财富”诈骗团伙覆灭》。

新闻里,王凯和他那帮“同事”,被警察戴着头套,一排排地押上警车。

主犯的名字,赫然就是那个介绍王凯“工作”的朋友。

据报道,这个团伙在短短三个月内,就非法吸收了近千万的资金。

我那个在报社的同学,还给我发来了现场照片。

照片里,王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喊着“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被骗的”。

可惜,没人信他。

因为警察在他的租房里,搜出了他伪造的各种投资合同,和他跟上线的分赃记录。

证据确凿。

诈骗罪,是跑不掉了。

消息传到家族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前几天还在骂我“不孝”的亲戚,风向瞬间转变。

“天呐!幸好周凡和许宁脑子清楚,没把钱给他们!”

“就是啊,要不然我们的养老钱也得被骗光了!”

“王凯这孩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之前一直帮着王凯说话的大姨,这下彻底傻了。

她在群里发了好几条语音,哭着说自己也被蒙在鼓里,说都是王凯那个朋友带坏了他。

没人理她。

墙倒众人推。

就在这时,许宁,那个被他们骂作“恶毒媳妇”的人,在群里发了一段话。

“各位长辈,关于王凯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但法律是公正的。另外,关于之前我婆婆在群里发表的,有关我们夫妻二人的不实言论,以及伪造病危通知书一事,我们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张律师的联系方式如下,有任何疑问,可以咨询他。”

说完,她把张律师的名片,发到了群里。

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手,太狠了。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别以为事情过去了,账,我们还记着呢。谁再敢乱说话,下一个收到律师函的,可能就是你。

杀鸡儆猴。

效果拔群。

那天下午,我妈和大姨,提着水果和补品,出现在了我们家门口。

11

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开门的是我。

我妈和大姨站在门口,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谦卑又讨好的笑容。

“小凡啊……”我妈搓着手,“妈……妈是来道歉的。”

大姨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都是我们糊涂,听了王凯那个小畜生的鬼话,冤枉了许宁。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们的姿态,放得极低。

低到让我觉得陌生。

我没让她们进门,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们。

“王凯,判了吗?”我问。

“还没……但律师说,至少得五年。”大姨说着,眼圈就红了。

“哦。”我点点头,“那你们来,是想让我们帮忙求情,让他减刑?”

“不不不!”我妈赶紧摆手,“他活该!我们就是……就是想求你们,别告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怕的,不是我这个儿子,也不是许宁这个儿媳。

她怕的是法律,是那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冰冷的规则。

我回头看了看。

许宁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安静靜地看书,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决定。

这场战争,是她带领我打赢的。

现在,如何处理战败者,她把权力交给了我。

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看着我妈,这个给了我生命,却也给我带来了无数痛苦的女人。

我恨她吗?

在她们伪造病危通知书,想榨干我们最后一分钱的时候,我恨。

在她在家族群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的时候,我恨。

但现在,看着她苍老的,写满恐惧的脸。

我发现,我恨不起来了。

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钱,”我说,“那一百二十八万,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妈和大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凡……”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打断她们,“我是在通知你们。王凯欠的三十万,我们不要了,就当是给他买个教训。大姨你的二十六万,我妈的七十二万,扣掉赡养费和我当年给她买房的钱,剩下的总共八十万。”

我看着她们。

“一年之内,还清。不然,我们就法庭见。”

我说完,没等她们反应,直接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我妈难以置信的哭喊声。

“周凡!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你亲妈啊!”

我靠在门上,闭上眼睛。

亲妈?

从她们把亲情当成算计我的工具那一刻起,这个词,对我来说,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许宁走到我身边,把一杯温水塞进我手里。

“做得很好。”她说。

我苦笑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也没赢。”

“因为这不是比赛,是清创,”许宁说,“把烂掉的肉挖掉,会痛,会流血,但伤口才能愈合。我们没有赢,我们只是活了下来。”

是啊。

活了下来。

12

她的秘密

日子,终于回归了平静。

我妈和大姨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说,她们为了还那八十万,把我妈的房子卖了,搬去了一个更小更旧的小区。

家族群里,也没人再敢提我们家的事。

我和许宁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每天还是浇花,看书,研究菜谱。

我每天上班,下班,吃她做的可口的饭菜。

一切都好像没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开始学着观察她。

观察她看书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观察她浇花时,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观察她在处理那些复杂的家庭账目时,那种冷静到可怕的理智。

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妻子。

那个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里的问题。

“许宁,你……为什么对这种事,这么有经验?”

我说的是我妈装病骗钱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好像看透了剧本。

她的每一步反击,都精准,狠辣,不留余地。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能有的反应。

许宁关掉了电视。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微弱的月光。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染上了堵伯。”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输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好多钱。追债的人,天天上门。后来,他就开始用各种办法要钱。”

“他最常用的招数,就是装病。”

“今天说自己心脏病犯了,明天说自己得了癌症。我妈心软,每次都信,哭着把家里最后一点钱给他,或者去跟亲戚借。”

“直到有一次,他说他得了尿毒症,要换肾,需要五十万。我妈崩溃了,准备把我们家唯一的房子卖掉。”

许宁的声音,始终很平静,但我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那天晚上,我偷偷跟着他出门。我看见他拿着我妈刚借来的两万块钱,走进了奇牌室。他在里面,跟他的赌友们,吹嘘自己演技好,连医院的诊断证明都能搞到假的。”

月光下,我看不清许宁的表情。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眼泪和退让,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你只有比他更清醒,更理智,甚至更冷酷,你才能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星光,亮得惊人。

“我之所以准备了离婚协议书,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怕,我怕你变成我妈,而我,会变成当年的我自己。”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所有的“冷血”和“无情”。

那不是盔甲,那是伤疤。

是生活,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她的生存法则。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脆弱。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让你又经历了一遍。”

许宁在我怀里,摇了摇头。

“不,”她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次,”她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柔软的依赖,“我不是一个人了。”

窗外,月光明亮。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从今天起,才算真正地,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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