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阿山。

他没有大名。村里人都叫他阿山。

他爹娘走的时候，他五岁。

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叫“城里”。

“给你带好吃的。”他娘说。

“给你带高楼。”他爹说。

阿山拉着他娘的裤脚。

“不准走。”

“傻娃。”他娘推开他。

车来了。

是一辆很旧的班车。

车开走，带起一阵黄土。

黄土盖住了他娘的脸。

阿山站在土里，咳。

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见奶奶。

奶奶在喂鸡。

“咯咯咯。”鸡在抢食。

“奶。”

“嗯。”

“他们走了。”

“走了。”奶奶撒下最后一把谷。

“他们会回来吗？”

“会。”

“什么时候？”

“不知道。”

奶奶提着空篮子，回屋。

阿山站在院子里，直到黄土落定。

车开走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风。

风刮过阿山的脸。

很干。

阿山和奶奶住。

三间泥屋。

屋子很老。墙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

风大的时候，墙上的土会掉渣。

阿山睡在里屋。奶奶睡在外屋。

中间隔着一道布帘。

布帘是旧床单改的。

上面有破洞。

阿山晚上能从破洞里，看见外屋的灯。

灯是一盏煤油灯。

火苗很小，黄黄的。

奶奶在灯下缝衣服。

是阿山的衣服。

“咔嚓。”

剪刀的声音。

“嘶嘶。”

是针穿过布的声音。

下雨天，屋里会漏水。

先是小声的“滴”。

然后是“滴答。滴答。”

奶奶用盆接。

一个盆。两个盆。三个盆。

阿山睡不着。

奶奶说：“睡。”

阿山就闭上眼。

他听着雨声，和奶奶的呼吸声。

奶奶的呼吸很轻。

有时候，阿山以为她没气了。

他会小声喊：“奶。”

“……嗯。”

奶奶应一声。

阿山就睡着了。

他梦见盆里的水，都变成了黄土。

奶奶的背是弯的。

她很瘦。

风一吹，衣服就贴在身上。

像一根枯树枝。

她有一块地。

地在山坡上。

很远。

她种白菜，种红薯，种玉米。

阿山要跟着去。

“你跟不上。”

“我跟得上。”

阿山背着小竹篓。

奶奶在前面走。

阿山在后面跟。

路很长。

路是石头路。

阿山的鞋破了。

脚趾头露在外面。

他摔倒了。

膝盖破了。

血流出来。

他哭。

奶奶走回来。

她不扶他。

她站在那里看他。

“自己站起来。”

阿山站起来。

“接着走。”

阿山跟在她后面。

他不敢哭了。

血混着土，结成硬壳。

很痒。

他抓。

奶奶说：“别抓。抓了就留疤。”

晚饭是红薯粥。

粥很稀。

能照见人影。

阿山不想吃。

“我要吃肉。”

“没有。”

“我要吃糖。”

“没有。”

“城里有！”阿山喊。

奶奶放下碗。

她看了阿山很久。

她走进里屋。

她搬开床头的瓦罐。

她从墙缝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很旧。

布包打开，是一颗糖。

是过年时，村长发的。

奶奶没舍得吃。

糖纸是红的。

“吃吧。”

阿山剥开糖纸。

他把糖放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腻。

“吃完，把粥喝了。”

阿山端起碗。

“咕噜。咕噜。”

他喝完了。

他把糖纸舔干净。

他把糖纸夹在书里。

那书是上一个娃留下的。

很破。

阿山上学了。

学校很远。

要走一个钟头。

奶奶每天四点起床。

天是黑的。

她做好早饭。

一个煮红薯。

“路上吃。”

阿山把红薯揣在怀里。

很烫。

他走到学校，红薯还是热的。

同学在吃包子。

白面。肉馅。

很香。

“阿山，你吃什么？”

“红薯。”

“又是红薯。你家是地主啊。”

同学在笑。

阿山不说话。

他跑到墙角，把红薯吃完。

连皮一起。

皮有点苦。

他想。

包子是什么味道。

他想。

城里是什么味道。

他开始吵架。

他跟同学打架。

同学抢他的书。

“没爹娘的野娃。”

阿山扑过去。

他咬。

他用头撞。

他把同学的鼻子打流血了。

老师让奶奶来。

奶奶从地里跑过来。

她裤脚上都是泥。

奶奶给人家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

她给人家赔钱。

赔了五毛。

奶奶领着阿山回家。

一路上不说话。

到了家。

奶奶拿起竹条。

“手伸出来。”

阿山不伸。

“你打。”

奶奶把竹条扔了。

她坐在门槛上。

“阿山。”

“……”

“你爹娘不要你了。你再不学好，以后就是个混子。”

“他们要我！”阿山喊，“他们要回来！”

“他们不回了。”

“你胡说！”

阿山冲进屋，把门关上。

他听见奶奶在外面叹气。

叹气声很长。

那天晚上，阿山没吃饭。

奶奶也没吃。

半夜，阿山饿了。

他听见奶奶在隔壁。

“咳。咳。”

他爬起来。

他看见奶奶把他的碗，放在灶上热着。

还是红薯粥。

阿山端起来。

“咕噜。咕噜。”

阿山十三岁。

他个子蹿得很快。

衣服都短了。

袖子吊在胳膊上。

他想要一双鞋。

回力牌。

白色的。红蓝条。

同学都穿。

“奶，我要鞋。”

“没钱。”

“同学都有。”

“我们没钱。”

“你偏心！”阿山说，“你把钱都藏起来了！给我爹娘！”

奶奶不理他。

她去搓玉米。

玉米粒“哗哗”地掉。

阿山偷了钱。

他从奶奶床头的瓦罐里拿了钱。

是卖鸡蛋的钱。

奶奶数过的。

他拿了十块。

他跑去镇上。

他买了鞋。

他把新鞋穿上。

他觉得走路都有风。

他回家。

奶奶在门口等他。

天黑了。

月亮出来了。

“鞋。”奶奶说。

“我买的。”

“钱呢？”

阿山不说话。

“你偷的。”

“……”

奶奶走过来。

她脱下阿山的新鞋。

她拿起剪刀。

是剪窗花的红剪刀。

“咔嚓。”

“咔嚓。”

鞋被剪成两半。

“你！”

阿山想去抢。

奶奶把剪刀对着他。

“你再偷。我就剪你的手。”

奶奶的眼睛，很亮。

比煤油灯还亮。

阿山不敢动了。

他哭了。

“哇——”

“哭什么。”奶奶说，“没出息。”

奶奶拿着剪坏的鞋，去了镇上。

阿山跟在她后面。

她把鞋还给老板。

她把钱要回来。

她又贴了五块。

是她藏在布包里的钱。

她给老板鞠躬。

“娃不懂事。对不住。”

老板看了看阿山。

“算了算了。”

阿山没鞋穿了。

他赤着脚。

走了三天。

脚底磨破了。

全是泡。

奶奶把她自己的鞋拿出来。

是她过年才穿的布鞋。

“穿。”

鞋很大。

“我不穿。”

“穿上。”

阿山穿上了。

他走路。

“咣当。咣当。”

同学都笑他。

“阿山穿大船了。”

阿山没打架。

他走回座位。

他开始写字。

他写。

“我要离开这里。”

阿山十六岁。

他初中毕业了。

他不去读高中。

“我要打工。”

“去吧。”奶奶说。

她给阿山收拾行李。

两件旧衣服。

一双布鞋。

衣服是奶奶缝的。

“这是钱。”

她又拿出那个小布包。

里面是五十块钱。

零零碎碎的。

“我不要。”

“拿着。”奶奶把钱塞进他口袋。

“在外面，别饿着。”

阿山走了。

他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

他没回头。

他怕回头，他就不想走了。

城里。

很高。

很亮。

很吵。

阿山找不到他爹娘。

他去了工地。

搬砖。

一天十二个钟头。

很累。

手上的皮都磨破了。

工头骂人。

“看什么看！搬！”

阿山搬。

他吃饭。

白菜。萝卜。

米饭管饱。

他吃三碗。

他太饿了。

他发工钱了。

三百块。

他捏着钱。

钱是湿的。

是汗。

他去了商场。

他想买鞋。

回力牌。

一百二。

他看了看。

他走了。

他去了邮局。

“寄钱。”

“寄多少？”

“二百。”

“寄哪？”

他写下奶奶的名字。

他只留下一百块。

他去买了包子。

肉的。

他吃了十个。

他吃吐了。

吐完，他蹲在马路边。

他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哭。

他开始打电话。

用工地的公共电话。

五毛钱一分钟。

“奶。”

“哎。阿山。”

“钱收到了吗？”

“收到了。”

“……你身体好吗？”

“好。”

“……我挂了。”

“哎。天冷了，多穿点。”

“嗯。”

挂了。

阿山站在电话亭里。

他不想走。

他想再听听奶奶的声音。

后面有人排队。

“打完没有！”

阿山走了。

阿山换了工作。

他去饭店当学徒。

洗菜。

切菜。

刷盘子。

盘子很烫。

他的手，全是泡。

厨房很热。

像蒸笼。

厨师长很凶。

“菜切这么粗！喂猪吗！”

厨师长把一勺热油，泼在阿山手上。

“嘶——”

阿山咬着牙。

他没躲。

“滚出去！”

阿山站着。

“滚！”

阿山没滚。

他拿起菜刀。

他继续切。

“一，二，三。”

他默数。

他要切得一样薄。

厨师长看着他。

没说话。

走了。

从那天起，厨师长开始教他了。

阿山学得很快。

他会炒菜了。

他第一个月，工资八百。

他寄回去五百。

他给自己买了一双鞋。

不是回力。

是皮鞋。

黑的。

亮的。

花了八十。

“阿山，谈对象了？”工友问。

“没。”

“穿这么好。”

阿山擦着皮鞋。

他擦得很亮。

他想起奶奶的鞋。

“咣当。咣当。”

他笑了。

他两年没回家。

过年，饭店忙。

“阿山，你家人呢？”

“在老家。”

“不想？”

“不想。”

他给奶奶打电话。

“奶，过年好。”

“好。阿山。你也好。”

“我寄钱了。你买点肉。”

“买了。买了。你吃了吗？”

“吃了。我们吃大餐。”

阿山挂了电话。

他蹲在后厨。

他吃今天的剩菜。

有鸡。有鱼。

他吃不下了。

他想吃红薯粥。

很稀。

能照见人影。

阿山二十岁。

他是二厨。

工资三千。

他寄回去两千。

他还是住宿舍。

八个人一间。

很臭。

脚臭。汗臭。

他想租个房子。

他存钱。

电话响了。

不是奶奶。

是村长。

“阿山。你快回来。”

“怎么了？”

“你奶奶，摔了。”

阿山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摔的？”

“你……你回来再说。”

“她人呢？”

“在卫生所。”

“你让她接电话。”

“……她接不了。”

阿山请了假。

厨师长不批。

“这个月全勤没了。”

“我辞职。”

阿山拿了工资。

他去了火车站。

他买了最快的一班车。

站票。

他站了二十个钟头。

他没合眼。

他看着窗外。

天黑。天亮。

他满脑子都是奶奶。

奶奶的背。

他回到村里。

他冲向卫生所。

奶奶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

她的腿，吊着。

打着石膏。

“奶。”

奶奶睁开眼。

“阿山……”

“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小心。”

“怎么摔的！”

奶奶不说话。

村长在旁边。

“阿山，你出来。”

村长递给他一支烟。

阿山不会。

“不是摔的。”村长说。

“那是怎么了？”

“王三。王三推的。”

王三。

阿山记得他。

村里的混子。

“他为什么推你奶？”

“为水。”

村长说。

天旱。

山上的泉水少了。

王三把水引到他自己田里。

奶奶的地，干了。

白菜都蔫了。

奶奶去找他。

“王三，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

“你把水分我一半。”

“凭什么？”

“那地是大家的。”

“现在是我的。”

王三推了奶奶一把。

“滚老太婆。”

奶奶滚下了坡。

坡不陡。

但是她老了。

骨头脆了。

腿断了。

阿山听完。

他没说话。

他的脸是青的。

“王三呢？”

“在家。他爹是村支书。没人敢动。”

“他家在哪？”

阿山问。

他往外走。

“阿山！你别冲动！”村长喊。

阿山没听见。

他走得很快。

他去了王三家。

王三家是砖房。

院子里，王三在打牌。

“谁他妈……阿山？”

王三站起来。

阿山比他高一个头。

“你推我奶？”

“我没……我不是故意的。”

“砰。”

阿山一拳。

王三的鼻子流血了。

“你敢打我！”

王三的兄弟站起来。

阿山从地上抄起一块砖。

“谁过来。”

他的眼睛是红的。

在饭店后厨，他杀过鱼。

他的眼神，像看死鱼。

他们不敢动了。

阿山看着王三。

“医药费。”

“……我没钱。”

“砰。”

阿山又一拳。

王三的牙掉了。

“医药费。”

“给！我给！”

王三他爹出来了。

“阿山！住手！”

“你家王三，打断我奶的腿。”阿山说，“这事，没完。”

“你要多少！”

“三千。”

“你抢钱啊！”

阿山举起砖。

“我给！”

阿山拿着三千块。

他回了卫生所。

“奶，转院。”

“去县里。”

“不去。花钱。”

“我有钱。”

阿山叫了车。

他把奶奶抱上车。

奶奶很轻。

像一捆柴。

“阿山，你哪来的钱？”

“他赔的。”

“你打他了？”

“没。”

“阿山。”

“……打了。”

奶奶不说话了。

她摸着阿山的脸。

“手疼吗？”

县医院。

“要手术。要打钢板。”

“打。”

“五千。”

阿山交了钱。

是他准备租房子的钱。

手术很成功。

奶奶要住院。

“阿山，你回去吧。别耽误活。”

“我辞了。”

“你傻啊！”

“我不傻。”

阿山在医院陪床。

他给奶奶喂饭。

“张嘴。”

“我自己来。”

“你别动。”

阿山喂。

奶奶笑了。

“我阿山长大了。”

阿山去买饭。

他看见王三了。

王三也来看病。

看鼻子。

“阿山。”王三看见他，想跑。

“站住。”

王三站住。

“钱花完了。”阿山说，“再拿两千。”

“你……”

“我再去你家。”

“别。我给。”

王三又给了两千。

“阿山，”王三说，“我错了。”

“滚。”

奶奶能下地了。

“回家。”

“再住两天。”

“回家。”

阿山办了出院。

他背着奶奶。

从县城，走回村里。

路很长。

“阿山，放我下来。”

“不放。”

“你累。”

“我不累。”

阿山背着她。

他觉得，他背着全世界。

太阳落山了。

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家。

泥屋还是那个泥屋。

“阿山，你瘦了。”

“没有。”

“城里不好待吧。”

“……好。”

“别骗我了。”奶奶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有棱角了。

“奶，我给你做饭。”

“你会？”

“我是二厨。”

阿山走进厨房。

灶台是冷的。

他生火。

烟很大。

他咳。

他找到米。

他找到红薯。

他熬了红薯粥。

“奶，吃饭。”

“香。”奶奶喝了一口。

“比你做的香。”阿山说。

“那当然。”

奶奶喝了两碗。

“阿山。”

“嗯。”

“别走了。”

“……”

“城里好。但家也得要。”

“奶，我再干两年。我把你接走。”

“我不走。”奶奶说，“我死，要死在这里。”

阿山住了半个月。

他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了。

他把屋顶的漏雨补好了。

他把王三家的水渠，又给改了回来。

王三不敢说话。

阿山要走了。

“奶，我走了。”

“嗯。”

奶奶递给他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

“路上吃。”

阿山打开。

是煮鸡蛋。

十个。

“哪来的？”

“你王三叔送的。赔礼。”

阿山笑了。

“奶，我走了。”

“走吧。”

奶奶站在门口。

阿山走了很远。

回头。

奶奶还在那里。

她的身影很小。

像一根枯树枝。

阿山回了城里。

他换了家饭店。

他当了主厨。

工资八千。

他每个月寄回去五千。

他打电话。

“奶。”

“哎。”

“钱收到了吗？”

“收到了。”

“别省着。买肉。”

“买了。”

“腿还疼吗？”

“不疼了。”

“我挂了。”

“阿山。”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

“……年底。我一定回来。”

阿山开始存钱。

他想在老家盖房子。

盖砖房。

他不住宿舍了。

他租了房子。

很小。

但他有自己的床了。

他睡不着。

他想。

奶奶的呼吸声。

年底。

阿山没有回去。

饭店忙。

老板发了三千奖金。

阿山把奖金寄回去了。

“奶，对不起。我不回了。”

“没事。你忙。”

奶奶的声音，有点抖。

“奶，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天冷。”

“你多穿点。”

“哎。”

挂了电话。

奶奶坐在门槛上。

她看着路口。

路口没有人。

她咳。

“咳。咳。”

春天。

阿山接到了村长的电话。

“阿山。你奶奶……”

“她怎么了！”

“……没了。”

阿山坐在地上。

手机掉在地上。

“……怎么没的？”

“睡过去的。”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好。”

阿山挂了电话。

他坐了很久。

天黑了。

他没开灯。

他回去了。

他穿着那双黑皮鞋。

鞋上沾了黄土。

他走进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

堂屋里，一口棺材。

黑色的。

奶奶躺在里面。

她很安详。

村长给她换了新衣服。

阿山跪下。

“奶。”

他磕头。

一个。

两个。

三个。

他的头，磕在泥地上。

“砰。砰。砰。”

他没有哭。

“阿山。”村长说，“你奶奶，”

“……”

“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东西。”

村长拿过来。

是那个小布包。

阿山打开。

里面不是钱。

是一颗糖。

红色的糖纸。

化了。

粘在布上。

“她说，”村长说，“等你回来。给你吃。”

阿山站起来。

他走进奶奶的房间。

床头上，是那个瓦罐。

他打开。

里面全是钱。

他寄回来的钱。

一分没动。

瓦罐旁边，是一个本子。

阿山打开。

是奶奶的字。

奶奶不识字。

是她让邻居写的。

歪歪扭扭。

“阿山。寄钱。五百。”

“阿山。寄钱。一千。”

“阿山。寄钱。两千。”

“阿山。寄钱。五千。”

“阿山。盖房。砖房。”

最后一页。

“阿山。想吃。红薯粥。”

阿山走出去。

他坐在院子里。

他坐了一夜。

天亮了。

鸡叫了。

阿山站起来。

他走进厨房。

他生火。

他熬粥。

红薯粥。

他熬了很大一锅。

他端着粥。

他走到奶奶的棺材前。

“奶，喝粥。”

粥的热气，熏湿了他的眼睛。

他哭了。

哭得像个五岁的孩子。

“哇——”

阿山没有回城里。

他用那些钱。

盖了砖房。

三间。

很亮。

他把奶奶的牌位放在堂屋。

他开始种地。

种奶奶的那块地。

种白菜，种红薯，种玉米。

他不爱说话。

村里人说，阿山变了。

变得像他奶奶。

他每天，都会去奶奶的坟上。

坟在山坡上。

能看见村子。

他坐着。

“奶。我今天。除草了。”

“奶。今年的红薯。很甜。”

“奶。我不想吃糖了。”

他看着太阳下山。

黄土。

炊烟。

他觉得。

奶奶还在等他回家。

他成了她。

他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