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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只号称“语言天赋极高”的非洲灰鹦鹉,指望它给我背诗解闷。结果它开口第一句就是流利的国骂,还专挑我老板、邻居和相亲对象下手。现在全小区都叫我“养了个祖宗的勇士”。

1

我给新家添置的最后一个大件,是一只非洲灰鹦鹉。

宠物店老板唾沫横飞地吹嘘,说这只鸟血统纯正,智商超群,是“鸟中爱因斯坦”,只要稍加引导,别说背诗,给你来段 rap 都行。

我看着鸟笼里那只毛色锃亮,眼神犀利得像个老干部的家伙,心动了。

我叫林斗,一个普通的社畜,最大的梦想,就是过上“窗前鹦鹉念我诗”的退休生活。

现在,我决定提前实现这个梦想。

我给它起名“闭嘴”,一种美好的期许。

“闭嘴”到家的第一个下午,我对着它,用我最富感情的语调,朗诵了二十遍《静夜思》。

它歪着头,用那双黑豆小眼看着我,一言不发,像在看一个傻子。

直到我的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赵扒皮”三个字。

我深呼吸,接起电话。

“小林啊,周末过得怎么样啊?”老板赵德发油腻的声音传来。

“挺好的,赵总。”

“好就行。我跟你说个事,关于我们公司未来的宏伟蓝图……”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被迫听他画了一张能绕地球三圈的饼,情怀讲得比太平洋的水还多。我的灵魂在出窍,拳头在硬了,但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终于没忍住,对着空气用气声骂了一句:“傻 X!”

万籁俱寂。

一秒后,鸟笼里,一直沉默的“闭嘴”突然清了清嗓子。

它挺起胸膛,字正腔圆,用比新闻联播主持人还标准百倍的普通话,嘹亮地,清晰地,咏叹调一般地喊了出来:

“傻——X——!”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是它的开嗓第一句?

我期待的“床前明月光”呢?

噩梦并没有就此打住。

第二天,我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带着“闭嘴”的笼子去小区花园遛弯,指望它能在人民群众的智慧熏陶下,学点阳间的东西。

然后,我就碰上了小区情报中心站长,王大妈。

王大妈刚在老年舞蹈队赢得 C 位,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她拦住我,指着我笼子里的“闭嘴”:“小林,买鸟了啊?这玩意儿会说话吗?”

我干笑着:“还在教,还在教。”

“嗨,养鸟有什么用。”王大妈撇撇嘴,立刻转到她永恒的主题上,“你得学我家小军,有出息!前两天还给我转了五千块钱,说妈你随便花!这孩子,就是孝顺!”

我正准备用“是是是,您真有福气”来结束这场对话。

笼子里的“闭...嘴”,它又开口了。

它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你儿子?就那个……考研三年,在家啃老的胖墩?”

声音清脆,传遍了整个花园。

“上个月不是还刷爆你三张信用卡买游戏装备吗?五千块?那是你给他的吧?”

空气凝固了。

王大妈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碎裂,然后垮掉。她的脸色从红到紫,从紫到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她死死地盯着“闭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遛弯的大爷大妈们,原本还在闲聊,此刻全都安静如鸡,目光在我、王大妈和那只鸟之间来回扫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同情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感觉我的社会性身份正在当场火化。

“闭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它歪着头,用爪子挠了挠脸,然后又字正腔圆地补了一刀。

“瞅我干啥?想打我?”

“来啊,你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

2

自从花园一战成名后,“闭嘴”彻底坐实了“祖宗”的名号。我在小区的地位也变得微妙起来,邻居们见了我,都会下意识地离我三米远,再用一种敬畏中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看我,再看看我肩上的鸟。

我过上了梦想中无人打扰的“平静”生活。

但这平静,在周六的早上被打破了。

门铃响起,我打开门,老板赵德发那张充满了虚伪笑容的脸出现在门口。

“小林啊,没打扰你吧?我正好路过,顺便上来看看你,关心一下员工生活嘛!”

我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路过?我家住顶层,您老人家是坐直升机路过的吗?

我把他让进屋,心里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果然,寒暄不过三句,赵扒皮就切入了正题。

“小林啊,最近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很有干劲。年轻人嘛,就是要珍惜这种机会,不要总看着眼前的这点工资,要看长远发展,要有格局!”

他坐在沙发上,口若悬河,开始了他最擅长的 PUA。

“我们公司虽然现在规模不大,但前景无限!我跟你们保证,等公司上市了,你们个个都是元老,到时候别墅豪车,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在心里默念:又来了,又来了,熟悉的画饼环节。

就在这时,一直在我肩膀上梳理羽毛的“闭嘴”,突然停下了动作。

它飞到我肩膀边缘,探头看着赵扒皮,悠哉地嗑开一颗瓜子,然后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语气,清晰地插嘴:

“画饼咯,饱了,谢谢您嘞。”

赵扒皮的演讲戛然而止。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闭嘴”。

我感觉我的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打圆场:“哈哈,赵总,这鸟瞎叫呢,别介意,别介意。”

赵扒皮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挺……挺有意思的鸟。”

他显然不想就此放弃,清了清嗓子,试图继续他的宏大叙事:“我们这个项目,是对标国际顶尖水平的,一旦成功……”

“闭嘴”没给他这个机会。

它突然模仿起我的声音,那种我平时在电话里被迫营业的、卑微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前景这么好,咋不见您给自己换辆新车呢?您那辆二手破捷达,是不是都快十年了?”

“哦~知道了!”它又换回自己清亮的嗓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您是不是把钱都给我们这些员工存着,准备年底当奖金发呀?赵总您真是活菩萨!”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扒皮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颜色在红、青、白之间高速切换,最后定格在一种铁青色。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在公司年会上不小心踩掉他假发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表情。

“那个……小林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赵扒皮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门口。

“周末好好休息啊!”他一边换鞋一边仓皇地喊道,仿佛屋里有鬼。

我机械地把他送到门口,关上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回头,看着肩膀上那只一脸无辜的鸟。

它歪着头,用黑豆眼看着我,然后,它又嗑开一颗瓜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傻 X,搞定。”

3

职场危机暂时解除,我妈又开始为我的终身大事发愁。

在她的雷霆手段安排下,我被迫踏上了相亲之路。

地点是一家装修精致的西餐厅,对象是一位叫莉莉的女孩,照片上看起来温柔可人,岁月静好。

为了防止意外,我特意把“闭嘴”留在了家里。

见到本人,莉莉确实和照片一样漂亮,说话细声细气,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

但饭过三巡,我渐渐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林斗,你看我这个包,还是去年买的呢,闺蜜们都换了最新款的香奈儿了,哎,真羡慕她们,都有那么疼她们的男朋友。”她“不经意”地把自己的旧款包包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

我笑了笑,没接话。

她又拿出手机,划拉着朋友圈:“你看,这是追我的那个王总,又送了我一束蓝色妖姬,真是的,我都说不要了,他非要送,真拿他没办法。”

我继续微笑,喝了口柠檬水。

一顿饭,她明里暗里暗示了八次她想要最新款的包,凡尔赛了六个不同姓氏的“追求者”,顺便还打听了三遍我的具体收入和房产位置。

我感觉我不是在相亲,我是在接受一场 KPI 考核。

终于,在甜点上来的时候,她放出了大招。

她用小勺子优雅地舀了一口提拉米苏,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我。

“林斗,我觉得吧,男人要是月薪不过万,真的很难给女孩子幸福。毕竟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爱情也不能当饭吃,你说对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了,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烫。

就在我准备说点什么结束这场尴尬的闹剧时,一个尖锐又夸张的女声,突然从我外套的帽子里响了起来。

“哎哟喂!这位姐姐,您手机里同时跟三个‘哥哥’、四个‘老板’、五个‘好朋友’聊骚的时间管理术,能开个班教教我吗?学费多少钱一节课呀?我也想买香奈儿!”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我那个拜金前女友的经典腔调!

“闭嘴”!?它什么时候钻进我帽子里的!

整个餐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们这一桌。

莉莉脸上的优雅笑容彻底僵住,然后,那张精致的脸上,开始上演川剧变脸。

从震惊的白,到愤怒的红,再到羞耻的紫,最后变成一片惨绿。

“闭嘴”从我的帽子里探出它那个灰色的小脑袋,精神抖擞地看着莉莉,还火上浇油地吹了声口哨。

然后,它又换回了它自己清亮的声音,对着全场食客,发出了灵魂拷问:

“这么会算计,怎么不去考注册会计师啊?屈才了呀!”

“噗嗤——”邻桌一个大哥没忍住,一口红酒喷了出来。

连锁反应开始了,整个餐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莉莉的脸已经不能用五彩斑斓来形容了,那简直是梵高的调色盘。

她猛地站起来,抓起她的“旧款”包,手指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

“你……你们……神经病!”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我坐在原地,看着桌上的两份提拉米苏,又看了看从我帽子里爬出来,抖了抖毛,准备去啄那块蛋糕的“闭嘴”。

我,林斗,以及我的鹦鹉“闭嘴”,在今天,大概又成了一个新的传说了。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4

传说,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

莉莉的相亲事件,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通过各种小区妈妈群、公司茶水间八卦群,传遍了我的整个社交圈。

我成了那个“带着流氓鸟去砸场子的奇葩男”。

而我的老板赵扒皮,显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周一,我刚到公司,人事经理就找到了我。

“林斗,赵总说,你的个人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公司的形象和声誉。”

人事经理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地宣读着:“公司决定,从今天起,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我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刚买的早餐。

“就因为……一只鸟?”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公司的决定。”人事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张解除协议。

我被解雇了。

理由荒诞到可笑,但结果却无比真实。

我抱着装私人物品的纸箱走出写字楼,阳光刺眼。我看到赵扒皮的车从我身边开过,车窗摇下,他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充满恶意的微笑。

回到小区,迎接我的是另一重打击。

房东大妈堵在门口,身后还站着上次被“闭嘴”怼到石化的王大妈。

王大妈一见到我,就指着我的鼻子。

“你看看!就是他!还有他那只妖鸟!整天在小区里说脏话,骂人,搞得乌烟瘴气!我们小区是文明小区,不能容忍这种败类!”

房东大妈一脸为难,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小林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几十户人家联名投诉你,说你的鸟扰民,影响极其恶劣。派出所都来调解过了。你看……这房子我也不能再租给你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解约通知,你……收拾收拾东西,三天之内搬走吧。”

我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有千斤重。

失业,被驱逐。

一天之内,我从一个还算体面的都市白领,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回到空荡荡的房间,把纸箱扔在地上。

“闭嘴”从笼子里探出头,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它歪着头,看着我,难得地没有开口。

我看着它。

就是这个小东西。

它毁了我的工作,毁了我的爱情,现在又毁了我的住处。

我为了它,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和绝望涌上心头。

我冲过去,打开冰箱,拿出所有啤酒,一罐接一罐地往嘴里灌。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我开始砸东西。

书被我扔得满地都是,遥控器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我像一头困兽,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咆哮、发泄。

“闭嘴”在笼子里,被我的疯狂吓到了。它缩在角落里,羽毛都炸了起来,一动不敢动。

我喝光了最后一罐啤酒,醉意上涌,世界天旋地转。

我摔倒在沙发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三十岁了,一事无成,像个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的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黑暗中,我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在我即将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翅膀扇动。

一双小小的、冰凉的爪子,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

然后,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有点笨拙,有点别扭,却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它好像在模仿我平时叹气的样子,声音很轻,很轻。

“林斗……”

“……傻 X……”

5

宿醉的头痛像一把钝锯,在我的脑子里来回拉扯。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从窗帘缝里挤了进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是我昨天疯狂的杰作。

我挣扎着坐起来,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完整:被开除,被驱逐,发疯,醉倒。

绝望像是宿醉后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咙。

我的人生,真的就这么完了?

我扶着额头,痛苦地呻吟。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咔哒”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转过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闭嘴”不在它的笼子里。

它正用它的鸟喙,费力地叼起一个被我扔在地上的空啤酒罐,一蹦一跳地,试图把它拖到墙角的垃圾桶旁边。

它的力气太小,啤酒罐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叮当的声响。

但它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愣住了。

那个只会骂人、闯祸、怼天怼地的祖宗,现在在干什么?

帮我收拾残局?

它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我。

那双黑豆小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和嘲讽,只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我们对视了十几秒。

然后,它扔下那个啤酒罐,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我的肩膀上。

它没有说话,只是用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脖子。

那触感,温热,柔软。

我浑身一僵。

然后,昨天昏睡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这次更清晰了。

它学着我妈平时安慰我的语气,笨拙地,一字一顿地说:

“……别难过。”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被老板开除的时候没哭,被房东赶走的时候没哭,现在,却被一只只会骂街的破鸟,弄得溃不成军。

它似乎被我的眼泪吓到了,有点手足无措地在我肩膀上踱步。

然后,它又用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语气,轻轻地说了一句:

“……爷,疼你。”

“噗——”

我一下子破涕为笑。

眼泪还挂在脸上,笑声却已经止不住了。

这算什么?一个脏话连篇的小流氓,试图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

这画面太违和,太滑稽了。

但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我那些压抑在心底,对着空气,对着墙壁,对着深夜无人的街道发泄的痛苦和不甘,原来,一直有另一个生命在倾听。

它不懂什么大道理,它只会模仿。

它模仿我的愤怒,所以它学会了骂人。

它模仿我的绝望,所以它学会了叹息。

现在,它又在模仿那些试图安慰我的人,用它那贫乏又错乱的词汇库,笨拙地,努力地,想要告诉我——它在。

我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小脑袋。

“谢谢你,闭嘴。”

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我手指上蹭了蹭。

阳光透过窗帘,在狼藉的房间里投下一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我看着肩膀上的“闭嘴”,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和那张驱逐通知。

我的人生确实成了一片废墟。

但在这片废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许久未用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映出了我胡子拉碴、双眼红肿的脸。

我打开求职网站,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我的新简历。

“闭嘴”飞到电脑屏幕上沿,安静地站着,嘴里叼着一颗瓜子,陪着我。

6。

找工作比我想象的还要难。

我的简历投出去,大部分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回复,一听到我离职的原因是“个人行为影响公司形象”,对方的HR就立刻变得语焉不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扒皮显然在行业里给我使了绊子。

一周过去,我一无所获,银行卡里的余额每天都在减少。

搬家的最后期限也越来越近。

我烦躁地关上电脑,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妈的,不找了!爱咋咋地吧!”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自暴自弃地吼道。

“懦夫!”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响。

我抬起头,“闭嘴”正站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这就放弃了?废物!”它继续输出,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我被它骂得一愣,随即火气就上来了:“你懂个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我有多难吗?”

“难?”它歪着头,模仿着莉莉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喂,这点困难就把你打倒了?真没用哦。”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它扑腾着翅膀飞到我面前,用爪子扒拉着我的简历。

“简历写的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

它用翅尖指着“熟练运用办公软件”那一行,“熟练?你上次做PPT,把自己做睡着了,忘了吗?”

我又是一噎。

它又指着“沟通能力强”那一栏,“强?你跟赵扒皮打电话,除了‘是’、‘好的’、‘没问题’,你还会说别的吗?”

我的脸开始发烫。

“还有这里,‘抗压能力优秀’?”它发出一声嗤笑,“昨天是谁哭得像个三百斤的胖子?”

我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街头。

这只破鸟,把我所有的黑历史都记在了它那比针尖还小的大脑里。

“你……你想干嘛?”我底气不足地问。

“爷,今天开始,当你的教官!”它挺起胸膛,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给你进行特训!”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上了地狱般的生活。

我改简历,它就在旁边盯着。哪个词用得不好,它直接开骂:“文盲!重写!”

我准备面试自我介绍,刚说一句“我叫林斗”,它就打断:“没气势!拿出你骂我的劲头来!”

我模拟回答问题,稍微一犹豫,它的国骂就喷涌而出:“傻 X!这都答不上来?你脑子里装的是豆渣吗?”

它甚至还模仿面试官的各种刁钻问题。

“林斗先生,你为什么从上家公司离职?”它模仿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声音。

我支支吾吾:“呃……因为一些……个人原因。”

“废物!”它立刻换回自己的声音,“说实话!就说你老板是个画饼的傻 X,你忍不了他了!有种就说!”

我简直哭笑不得。

这哪是面试,这是去约架。

但神奇的是,在它这种高强度的辱骂式教学下,我的思路竟然真的清晰了很多。我开始正视自己的失败,也学会了如何把我的经历,包装成一个“不畏强权、坚持原则”的故事。

终于,我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

是一家我很心仪的初创公司,职位和薪资都比之前好。

挂掉电话,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看着站在我肩膀上的“闭嘴”,由衷地说:“谢谢你,教官。”

它高傲地扬起头,用翅尖梳理了一下羽毛。

然后,它看着我,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沉声说道:

“别搞砸了。”

7

面试地点在市中心最高级的写字楼里。

公司名叫“风启科技”,是一家做人工智能的,势头很猛。

我走进明亮开阔的办公室,心里有点打鼓。

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精英,走路带风,语速飞快。

我被带到一间玻璃会议室,面试官已经坐在里面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他就是“风启科技”的创始人兼 CEO,周凛。一个业内的传奇人物。

“林斗?”他看了看我的简历,然后抬头看我,目光仿佛带着扫描功能。

“是。”我坐直身体。

“简历上说,你上一份工作的离职原因,是‘个人行为严重影响公司形象’?”周凛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因为我和前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太契合……”

但话到嘴边,我突然想起了“闭嘴”那句“有种就说!”。

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周凛的目光,决定说实话。

“因为我养的一只鹦鹉,在公开场合,把我老板给骂了。”

周凛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扶眼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它骂我老板是个画饼的傻 X,还质问他为什么公司前景那么好,自己却不开新车。”我豁出去了,一五一十地把“闭嘴”的光辉事迹说了出来。

“然后,它又在我相亲的时候,揭穿了相亲对象是个同时聊骚好几个人的绿茶。”

“所以,我被开除了,也被小区的人投诉,马上就要被房东赶出门了。”

我说完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在顶级公司CEO面前,讲述自己如何被一只鸟毁掉人生的傻子。

完蛋了。

我低下头,准备接受被请出去的命运。

“哈哈……”

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

我猛地抬头,看到周凛正看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笑意。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你这只鸟……在哪买的?我也想去买一只。”

我懵了。

“林斗,”周凛收起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吗?”

我摇头。

“因为你那个前老板赵德发,是这个行业里出了名的老狐狸,画饼专家。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他气得在背后骂街。”

他指了指我的简历:“你的履历很普通,但你刚才讲的这个故事,不普通。”

“我们公司做的就是人工智能,最需要的就是剥离那些虚伪的、程序化的外壳,去找到最真实的内核。你的鸟,无意中做到了这一点。”

“而你,”他看着我,“你敢在这里,当着我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被鸟毁掉的失败者,我看到了诚实,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幽默感。”

我完全呆住了,大脑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

周凛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欣赏你的诚实,林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更欣赏你那只鸟。欢迎你加入风启科技。你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8

入职“风启科技”的第一天,我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无休止的会议,没有虚伪的团建,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高效,直接。

周凛给了我一个项目助理的职位,薪水是以前的一倍。

我用第一笔预支的工资,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更好的公寓。

搬家那天,阳光灿烂。

我和“闭嘴”站在新家的阳台上,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新生活,开始了。”我对它说。

它用头蹭了蹭我的下巴,算是回应。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直到一周后,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再次遇到了赵德发。

他正和一个客户模样的人谈笑风生,一转头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他大步向我走来。

“哟,这不是林斗吗?”他上下打量着我,故意提高了音量,“怎么,找到新工作了?在哪高就啊?需不需要我帮你跟对方人事打个招呼,说说你的‘光荣事迹’啊?”

他身后的客户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我端着咖啡,不想理他。

赵德发却不依不饶,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告诉你,林斗,只要有我在这个行业一天,你就别想混出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待不下去!”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我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咖啡厅门口。

是我的新老板,周凛。

他似乎是来买咖啡的,看到我和赵德发站在一起,便走了过来。

“林斗,这位是?”周凛看了看赵德发,平静地问。

赵德发还没认出周凛,他看到周凛对我态度熟悉,以为是我新公司的同事,更加嚣张起来。

“我是他前老板!我跟你们说,这小子手脚不干净,脑子还有问题,你们公司敢用他,迟早要倒大霉!”

我正要反驳,周凛却抬手拦住了我。

他看着赵德发,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赵总,真是好久不见。”

赵德发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周凛,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周……周总?!”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风启科技的周凛,是他们这种小公司需要仰望的存在。

“听说赵总最近在竞标城南的那个 AI 项目?”周凛慢悠悠地说,“很不巧,我们风启科技也对那个项目很感兴趣。”

赵德发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周总,您……您听我解释,我跟林斗他……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周凛的笑容消失了,“我的人,你也敢动?”

周凛的气场太强,赵德发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背在身后的双肩包里,传来一阵骚动。

“闭嘴”从拉链缝里挤出个脑袋,它看着脸色煞白的赵德发,清了清嗓子。

然后,它发出了一声极其逼真、极其响亮的……现金收款机的声音。

“叮——!收款成功!”

紧接着,它又补了一句惟妙惟肖的银行 APP 提示音:

“您的尾款,已到账。”

整个咖啡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德发惨白的脸上。

赵德发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一声,转身落荒而逃,差点撞翻了咖啡厅的门。

周凛看着赵德发狼狈的背影,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干得漂亮。晚上项目组庆功,带上你的‘战略级武器’。”

9

我的生活,因为“闭嘴”和周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在新公司如鱼得水,而“闭嘴”也成了公司的吉祥物。

它大部分时间都很“安分”,只是偶尔会在有人开会说废话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讲重点”,或者在程序员写出bug的时候,精准吐槽“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大家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效率倍增。

周末,我带着“闭嘴”回以前的小区拿点旧东西。

在楼下,又碰到了王大妈。

她刚买完菜回来,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躲,又拉不下脸。

“哟,小林啊……”她干巴巴地打招呼。

我以为她又要找茬,没想到她叹了口气。

“哎,我家小军,上个星期偷偷拿我的钱去投资,被人骗了,亏了十几万……”她的眼圈红了,“现在天天在家跟我吵,说都怪我没本事,给不了他好的生活。”

我愣住了。

看着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脸,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还没说话,肩膀上的“闭嘴”突然开口了。

但这一次,它没有骂人。

它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模仿着新闻播报的语调,清晰地说:

“投资有风险,理财需谨慎。请选择正规渠道,远离非法集资。”

王大妈呆呆地看着“闭嘴”,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拎着菜篮子,默默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也许“闭嘴”说的对,它只是个复读机,复读的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荒诞。

正感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是莉莉,那个被“闭嘴”怼跑的相亲对象。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没有了上次的精致和傲气。

她也看到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林斗。”她低声说。

“有事吗?”我问。

“我……我来跟你道个歉。”她咬着嘴唇,“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话。”

我有些意外。

她苦笑了一下:“我那个‘王总’,是个有妇之夫,他老婆找上门来,闹得很难看。我工作也丢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你那只鸟……虽然说话难听,但它说的,都是真的。”

“是我自己太虚荣,太想走捷捷径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闭嘴”在我肩膀上动了动,我以为它又要开炮。

但它只是歪着头,看着莉莉,然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类似于叹息的“啧”。

就这一下。

没有嘲讽,没有辱骂,只有一种“你看吧,我早就说过了”的无奈。

莉莉像是被这声“啧”彻底击垮了,她对我鞠了个躬,转身快步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好笑的。

我回到新家,把“闭嘴”从肩膀上放下来。

“你今天,怎么转性了?”我好奇地问。

它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去喝水。

喝完水,它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用翅膀拍了拍我的手背。

然后,它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悠悠地说道:

“爷,这是在教你做人。”

“格局,懂吗?格局。”

10。

年底,我负责的项目大获成功,公司给我发了一笔巨额奖金。

拿到奖金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最高档的进口超市,买了一大堆“闭嘴”最爱吃的、我以前根本舍不得买的夏威夷果、碧根果和新鲜蓝莓。

回到家,我把这些“贡品”堆在它面前。

“祖宗,您的年终奖,请笑纳!”我开玩笑地说。

“闭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它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一头扎进坚果堆里,左啄一口,右啄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它那副狼吞虎咽的滑稽模样,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从一无所有到今天,不过短短几个月。

我的人生,被这只满嘴脏话的鸟,搅得天翻地覆,又被它从深渊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我看着它,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闭嘴’,你这个……了不起的混蛋。”

它埋头在坚果堆里,百忙之中抬起头,嘴里还塞得满满的。

它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像是在回应我。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我笑了。

“以后出去……爷继续罩着你!”它咽下嘴里的食物,高傲地挺起胸膛,补完了后半句。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给它灰色的羽毛镀上了一层金边。

它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然后踱步到我身边,用它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

我静静地看着它,它也歪着头,用那双黑漆漆的小豆眼看着我。

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相遇的第一天。

那个午后,我对着它念了二十遍《静夜思》,而它,回报了我一句响亮的国骂。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闭嘴,”我轻声说,“你这家伙,除了骂人,到底还会不会点别的?”

它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狡黠。

然后,它清了清嗓子。

在温暖的阳光里,它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有些生涩,有些别扭,但却异常认真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清晰地,开口说道:

“床……”

“……前……”

“……明……”

“……月……”

“……光。”

我的呼吸停滞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它念完了那句诗,然后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它立刻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啄那堆坚果。

阳光洒在它的身上,也洒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它什么都记得。

它记得我的愤怒,我的绝望,我的不甘,也记得我最初的,那个最简单、最温柔的梦想。

它不是什么神鸟,也不是什么妖孽。

它只是用它自己的方式,陪伴着我,回应着我。

在我最黑暗的时候,它用最恶毒的语言,表达了最笨拙的守护。

而在我终于走出阴霾的此刻,它又用一句最简单的诗,给了我最盛大的温柔。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

“嗯,疑是地上霜。”我轻声接上下一句。

它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抬头看我。

在它那双小小的、黑豆似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星光,也看到了,名为“欣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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