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我叫裴枢,青麓书院里一个不起眼的书呆子。

我一直以为,邻座的乔竹是个比我还标准的乖乖女。

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多话,不惹事,像一株浸在水里的青竹,干净又透明。

直到书院的校花柳茵茵,因为嫉妒,开始找她的麻烦。

一场又一场的栽赃陷害,一次又一次的舆论围剿。

所有人都以为这株青竹要被折断了。

但我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不言不语地设下一个又一个逻辑陷阱。

看着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把那些不可一世的人,一个个送进深渊。

我才明白,那不是青竹,那是一柄藏在鞘里的剑。

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忍不住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她笑了,就像以前一样温和。

她说:“哦,当我觉得柳茵茵有点吵的时候,就开始了。”

1

我叫裴枢。

青麓书院,甲字班,常年占据成绩榜第二的那个倒霉蛋。

第一是谁?

就是我邻座那个哑巴,乔竹。

说她是哑巴,不是因为她真不能说话。

而是因为,我跟她同窗一年,听她开口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大部分时候,她就是一团空气。

一团安安静静,会呼吸,会写字,会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的空气。

她长得不难看,清清秀秀的,眼睛很干净。

但太素了。

素得像一杯白水,丢进人堆里,连个涟漪都看不见。

书院里的人,要么像柳茵茵那样,众星捧月,光芒万丈。

要么像顾子昂那样,当柳茵茵最亮的那颗星,走哪都自带BGM。

再不济,也像我,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万年老二”的名号也算响亮。

只有乔竹,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朋友,不参加任何诗社活动,下课就坐在位置上,不是看书,就是对着窗外的竹林发呆。

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只有书本和竹子的世界。

书院里的人都说,乔竹是个书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直到柳茵茵开始看她不顺眼。

柳茵茵是我们青麓书院的校花。

家里有钱,人长得漂亮,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

她是当然的第一,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可偏偏,每次大考,乔竹的名字都压在她头上。

一次是侥幸,两次是意外。

连续四次之后,柳茵茵的脸就挂不住了。

我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柳茵茵穿着一身新裁的云锦长裙,上面绣着金丝雀鸟,华丽得不像话。

她从乔竹身边走过,故意停下来。

“乔同学,你这身衣服,是去年的旧款了吧?都洗得发白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那几个人,都是她的跟屁虫,立刻就捂着嘴笑起来。

我当时坐在旁边,尴尬得脚趾都快把鞋底抠穿了。

换作任何一个姑娘,脸上都该有点颜色。

可乔竹呢?

她连头都没抬,拿着笔,继续在书上做着标注,仿佛柳茵茵也是一团空气。

连我这种书呆子都感觉到了,那气氛叫一个冷。

柳茵茵的脸,当场就绿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无视得这么彻底。

从那天起,她找乔竹麻烦的频率,就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

今天说乔竹走路没声音,像个鬼。

明天说乔竹吃饭太慢,占着食堂的桌子。

后天又说她看的书太偏门,肯定是在学什么歪门邪道。

顾子昂作为柳茵茵的头号舔狗,更是把乔竹当成了眼中钉。

“裴枢,你离那个乔竹远点,她那个人阴沉沉的,别被她带坏了。”

他不止一次这么警告我。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点头,说好的好的。

心里却在想,乔竹一天说的话,还没你一炷香说得多,她怎么带坏我?教我闭嘴吗?

我本以为,乔竹会一直这么忍下去。

毕竟,她看起来就是那种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

直到方教谕的那堂公开课。

那天,我才第一次知道,哑巴不说话,不是因为不会说。

而是她在思考,怎么一开口,就让你死。

2

方教谕是书院里最古板的教官。

三十来岁,没考上功名,就来书院教书,整天端着个架子,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看我不顺眼,因为我总是在他的课上,指出他引经据典的错误。

但他最喜欢的学生,是柳茵茵。

无他,柳茵茵的爹,是书院的董事之一。

那天是他的书法公开课,书院的好几位先生都来旁听。

方教谕为了显摆,特地从家里拿来一幅前朝大书法家王大家的真迹,《秋山行旅图》。

那幅字挂在堂前,确实气势不凡。

方教谕唾沫横飞地讲了一个时辰,从用笔讲到章法,从意境讲到风骨。

我听得昏昏欲睡,偷偷瞥了一眼乔竹。

她倒是听得认真,手里还拿着笔,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课间休息的时候,方教谕把那幅字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在讲台的楠木盒子里。

他说要去见几位先生,让我们自习,不许乱碰讲台上的东西。

他前脚刚走,柳茵茵就带着她那几个小姐妹,凑到了讲台边。

“哇,这就是王大家的真迹啊,茵茵,你爹不是说要给你也买一幅吗?”

“是啊,可惜有价无市。这幅画,少说也值五百两银子吧?”

柳茵茵矜持地笑着,眼神却瞟向了乔竹的方向。

“再贵的东西,也得有懂的人欣赏才行。给某些土包子看,跟一张废纸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里的刺,谁都听得出来。

但乔竹还是没反应。

她甚至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那是她的午饭。

我看着有点不落忍,想把自己的点心分她一点。

还没等我行动,意外就发生了。

顾子昂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大喊一声:“不好了!山长叫方教谕过去问话,说有人举报他私藏禁书!”

教室里一下就炸了锅。

私藏禁书,这在青麓书院可是大罪。

柳茵茵的脸色也变了,她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她的小姐妹就往外跑。

“快,我们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地全跑了出去,连顾子昂也跟着跑了。

教室里瞬间就剩下没几个人。

我和乔竹,还有另外几个跟我一样不爱凑热闹的书呆子。

我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讲台。

那装着《秋山行旅图》的楠木盒子,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点不安。

果然,一炷香之后,方教谕黑着脸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柳茵茵和她那群人。

“举报是假的,有人恶意为之!”方教谕的声音里压着火,“让我查出来是谁,定不轻饶!”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讲台,准备收起他的宝贝字画。

他打开楠木盒子。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愤怒,变成了惊恐。

“画呢?”

他失声喊道。

“我的《秋山行旅图》呢?”

盒子里,空空如也。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在了教室里剩下的我们几个人身上。

柳茵茵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她身边的丫鬟,一个叫小翠的,突然指着乔竹,尖叫起来。

“我看见了!刚才大家都跑出去看热闹,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讲台!”

我脑子嗡的一下。

完了,这是个局。

一个专门为乔竹设的局。

我看向乔竹,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笔,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我第一次,在她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不是慌张,不是愤怒。

是冰冷。

3

小翠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扎得人耳朵疼。

“教谕!就是她!我亲眼看到的!”

她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刚才顾公子喊您出事了,我们都急着跟出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乔竹一个人站了起来,往讲台那边走!”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她走过去的时候,还拿袖子遮着手,生怕人看见一样!肯定就是她偷的!”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

时间,地点,动作,细节,全都对得上。

刚才教室里确实乱成一团,大部分人都冲了出去。

而乔竹,确实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人。

如果小翠说的是真的,那乔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方教谕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

丢了价值连城的字画,还被耍了一通,他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他死死地盯着乔竹,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乔竹!是不是你!”

他一拍桌子,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事儿没法善了了。

偷盗,在书院里是重罪,是要被开除的。

更何况偷的还是教谕的珍藏。

柳茵茵这一招,太毒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柳茵茵。

她站在人群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惋惜。

“小翠,你可不能乱说。乔同学虽然家境贫寒了些,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吧?”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给乔竹解围。

可“家境贫寒”四个字,就像一块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偷盗”这个罪名上。

动机,这不就有了吗?

顾子昂也立刻跳了出来,义愤填膺。

“茵茵你就是太善良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老实,心里指不定多龌龊呢!方教谕,必须搜她的身!肯定就藏在她身上!”

“对!搜身!”

“搜她的书包!”

柳茵茵身边的人跟着起哄,一时间群情激愤。

我急得手心都是汗。

我知道乔竹是冤枉的。

她那种人,连跟人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怎么可能去偷东西?

可是,人证在这里,动机也被安上了。

我一个书呆子,人微言轻,就算站出去替她说话,也只会被当成同伙。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教諭一步步逼近乔竹。

“乔竹!我再问你一遍!画是不是你拿的!你自己交出来,我还能向山长求情,从轻发落!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整个教室,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乔竹身上。

我看到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从始至终,那只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终于开口了。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不大,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

“方教谕。”

她抬起眼,直视着方教諭的眼睛。

“您确定,画丢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叫,确定画丢了吗?

画不在盒子里,不是丢了是什么?

方教谕也被问得一怔,随即勃然大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我?”

乔竹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平静。

“我不是质疑您。我只是觉得,一幅五百两的画,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教室里,不太合常理。”

她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小翠,又扫过柳茵茵,最后落在了顾子昂身上。

“除非,它根本就没丢。或者说,它从一开始,就没被人带进过这间教室。”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我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是一个比栽赃,更狠的局。

4

乔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子昂第一个跳脚,脸涨得通红。

“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方教諭亲手把画放进盒子里的!你这是在说方教諭撒谎吗?”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

方教谕的脸色也彻底黑了。

“乔竹!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混淆视听!来人,把她的书包给我拿过来!”

两个家丁模样的学生就要上前。

“等一下。”

乔竹的声音不大,却让那两个学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的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场。

明明那么瘦弱,那么安静,可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没人敢轻易动她。

她站了起来,个子不高,身形单薄。

但她的背,挺得笔直。

“方教谕,搜查可以。但在搜查之前,我想问指证我的这位姑娘,几个问题。可以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小翠身上。

小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柳茵茵身后缩了缩。

方教谕不耐烦地挥挥手:“问!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多谢教谕。”

乔竹微微颔首,然后转向小翠。

“你叫小翠,是柳茵茵同学的侍女,对吗?”

小翠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乔竹的语气很平淡,“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刚才说,你亲眼看到我走向讲台,还用袖子遮着手,对吗?”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我想请问,”乔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你当时站在什么位置?”

小翠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她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教室门口。

“我……我就站在门口!准备跟茵茵小姐一起出去!”

“门口?”乔竹点了点头,“我们教室的门是向内开的,对吧?”

“是啊。”

“门口的地上,铺着一块青石板,因为常年踩踏,中间有些磨损凹陷,对吗?”

小翠的表情开始有点不自然了:“……好像是。”

“今天早上刚下过雨,那块凹陷的石板上,应该还有些积水,对吗?”

“……我没注意。”

乔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出来。

“你没注意,但我注意到了。”

她转过头,看着方教諭。

“教谕,可否请您,看一下小翠姑娘的鞋底?”

方教諭一头雾水,但还是喝道:“让她把鞋脱了!”

小翠的脸一下就白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脱鞋,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件很丢脸的事。

她扭扭捏捏地,在柳茵茵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脱下了一只绣花鞋。

鞋底是干净的。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渍和泥印。

乔竹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教諭,我们教室外是泥地,早上刚下过雨,所有进出教室的人,鞋底或多或少都会沾上湿泥。除非,她根本就没有站在门口。”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小翠,这次,眼神里带上了一丝锐利。

“小翠姑娘,你刚才,其实一直都躲在教室后排的书柜后面,对不对?”

小翠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开始哆嗦。

“我……我没有!”

“书柜后面,地上很干净,不会弄脏你的新鞋。”乔竹根本不理会她的辩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躲在那里,就是为了等所有人都出去,然后给我安上一个完美的罪名。”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击。

“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你忘了,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

“我喜欢记一些,没用的东西。”

她说完,不再看小翠,而是转向了方教諭。

“教谕,我的问题问完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乔竹这番滴水不漏的推理给镇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5

小翠的心理防线,在乔竹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下,彻底崩溃了。

她脸色惨白,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茵茵急了,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乔竹,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翠记错了位置而已,这也不能证明她撒谎啊!说不定……说不定她今天穿的不是这双鞋呢!”

这辩解,苍白得可笑。

乔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但那眼神,让柳茵茵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那是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方教谕不是傻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要是还看不出这里面有猫腻,那他这教谕也白当了。

他的怒火,开始转移方向。

“小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小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教谕饶命,教谕饶命!我……我……”

她一边哭,一边拿眼睛去瞟柳茵茵。

柳茵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狠狠地瞪了小翠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小翠吓得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是奴婢看错了!奴婢眼神不好,刚才人一多,我就慌了神,把人看错了!不关小姐的事,都是奴婢的错!”

她把所有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好一招弃车保帅。

我心里冷笑。

柳茵茵这是打算让一个小丫鬟来顶罪了。

方教谕虽然怀疑,但一个小丫鬟死不承认,他也拿柳茵茵没办法。

毕竟,柳茵茵的爹,他得罪不起。

眼看着,这件事就要以“小翠看错人”这个可笑的理由收场了。

我心里替乔竹感到不值。

被人这么陷害,最后连个道歉都得不到。

我看向乔竹,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到失望或者愤怒。

但是我没有。

她还是那么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又开口了。

“方教諭。”

她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

她的话,让柳茵茵松了口气。

也让我大跌眼镜。

就这么算了?

“不过……”

乔竹话锋一转。

“既然我的嫌疑洗清了,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找一找,那幅真正丢失的《秋山行旅图》了?”

方教諭一愣:“对啊!画还没找到!”

他急得又开始团团转。

乔竹的目光,这次落在了顾子昂的身上。

顾子昂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你……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偷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偷的。”

乔竹的语气很肯定。

“因为,以你的脑子,想不出这么精妙的计策。你顶多,就是个负责跑腿传话的。”

这话,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他蠢。

顾子昂气得脸都紫了,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乔竹没再理他,而是踱步走到了讲台边。

她伸出手,在那个空空如也的楠木盒子上,轻轻敲了敲。

发出“叩叩”的声响。

“这个盒子,是楠木所制,对吧,方教諭?”

“是……是啊,怎么了?”

“楠木有一种特性,质地紧密,经年不腐。但是,它也很重。”

乔竹的手指,在盒子底部的一个角落,轻轻摩挲了一下。

“教谕您刚才把画放进去,又把盒子盖上。整个过程,盒子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对吗?”

方教諭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乔竹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冰冷的笑意。

“那就对了。”

她转过身,面向所有人。

“因为,这幅所谓的王大家真迹,《秋山行旅图》……”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头到尾,就是一幅赝品。而真品,恐怕早就被教谕您,给藏在家里了吧。”

“您今天拿来给我们看的,不过是个空盒子而已。您之所以这么紧张,不是因为丢了画。”

“而是因为,您害怕我们发现,您用来装点门面的这幅传世名作,根本就是假的!”

轰!

我的脑子,第二次炸了。

这不是栽赃,不是陷害。

这是釜底抽薪。

乔竹她,要连锅端了!

6

如果说,乔竹之前揭穿小翠的谎言,只是让大家惊讶。

那她现在这番话,就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炸得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方教諭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那种白色,不是愤怒,是血色褪尽的惊恐。

他的嘴唇哆嗦着,指着乔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教谕心里最清楚。”

乔竹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王大家的真迹,用的是宫廷特供的‘澄心堂纸’,纸质细腻,薄如卵膜,历经百年,纸张边缘会自然泛出一种温润的米黄色。而刚才那幅画,我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上面新墨未干的涩味,纸张边缘更是白得刺眼。那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宣纸,用桐油熏黄做旧的,手段拙劣。”

她每说一个字,方教谕的脸色就白一分。

“还有,您刚才讲了一个时辰,把王大家的笔法夸上了天。可您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乔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王大家有个习惯,他所有的画作,都会在落款的‘之’字最后一捺上,用极细的笔锋,多带一个微不可查的小钩。这是他独有的防伪标记,后世仿者,无人能学。”

她顿了顿,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方教諭。

“您那幅画上,有那个钩吗?”

没有。

肯定没有。

看方教谕那副死了爹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他完了。

彻底完了。

在青麓书院,为人师表,却用赝品来欺瞒学生和同僚,这比私藏禁书的罪名还要严重。

这是品行问题。

是要被整个学术界唾弃的。

柳茵茵和顾子昂也傻了。

他们本来是想设计乔竹,让她身败名裂。

结果,乔竹毫发无伤,他们却亲手把自己的靠山,送上了断头台。

这叫什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这简直是扛着山去砸自己的天灵盖。

我看着乔竹。

她站在那里,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句句诛心的人,不是她。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后脑勺。

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她是个怪物。

一个披着人皮的,心思缜密到令人发指的怪物。

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纸张,墨迹,甚至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钩。

这些东西,别说是学生,就连书院里专门研究古画的先生,都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一个平日里只知道啃书本的姑娘家,哪来这么多知识?

恐惧。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一年,我有没有得罪过她?

好像……没有吧?

我只是偶尔考试超过她一次,但很快又被她反超了。

我平时见到她,也会点点头。

她虽然不怎么回应,但应该……不算得罪吧?

我越想越害怕。

我看着柳茵茵那张同样惨白的脸,心里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同情。

可怜的姑娘。

你以为你招惹的是一只兔子。

其实你捅了马蜂窝?

不,你那是直接把手伸进了鬼门关。

方教谕最后是怎么被书院的执事带走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他走的时候,两眼发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

柳茵茵和顾子昂,也灰溜溜地带着小翠跑了。

连一句狠话都没敢放。

教室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从未发生过。

乔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刚才那个没吃完的馒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啃着。

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看待我邻座的这个哑巴了。

我感觉我的座位,不是在书院的教室。

而是在某个上古凶兽的巢穴旁边。

我,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书呆子,瑟瑟发抖。

7

方教諭的事情,在书院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被开除了。

听说山长气得摔了自己最心爱的砚台。

一个教谕,公然用赝品糊弄了整个书院好几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青麓书院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而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乔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依旧每天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看书,写字,发呆。

唯一的区别是,现在整个甲字班,没人敢再小看她了。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敬畏,还有一丝……恐惧。

尤其是柳茵茵和顾子昂。

他们俩现在看见乔竹,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道走。

柳茵茵再也不敢用她那身华丽的衣服,去嘲讽乔竹的朴素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乔竹那颗脑袋里装的东西,比她全身的行头加起来,都贵重一万倍。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柳茵茵吃了这么大的亏,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和愚蠢。

大概过了半个月。

书院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

说乔竹之所以懂那么多关于古画的知识,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

说她以前,是某个专门制造和贩卖赝品的黑市家族出来的。

那个家族,因为做得太大,得罪了权贵,被满门抄斩了。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隐姓埋名,才来到了青麓书院。

这个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连那个所谓的“黑市家族”姓什么,叫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

谣言还说,乔竹来书院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读书。

她是为了窃取书院里收藏的那些真迹,然后用自己的手艺,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卖出去牟取暴利。

这个谣令,比上次的偷盗栽赃,要恶毒一百倍。

偷盗,最多是被开除。

而这个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是欺君之罪。

是要被送进大牢,甚至掉脑袋的。

谣言传得很快。

三天之内,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大家看乔竹的眼神,又变了。

从敬畏,变成了怀疑和鄙夷。

甚至有人开始公开地指指点点。

“看,就是她,那个造假贩子的女儿。”

“真可怕,我们竟然跟这种人同窗。”

“书院怎么还不把她赶出去?”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这肯定是柳茵茵搞的鬼。

除了她,没人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她在明面上斗不过乔竹,就开始在背后泼脏水。

我好几次想跟乔竹说点什么,安慰她一下。

可我每次看到她那张平静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好像,根本不在乎。

那些恶毒的语言,就像风一样,从她身边吹过,连她的衣角都掀不起来。

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甚至有一次,我看到她在看一本关于《大周律法》的书。

书页翻开的那一章,标题是:论诽谤罪的量刑标准。

我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

直觉告诉我,有好戏看了。

柳茵茵这个蠢货,她根本不知道,她第二次招惹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以为她在用唾沫淹死乔竹。

实际上,她是在给自己挖坟。

而且,还很贴心地,把墓碑都准备好了。

我开始有点期待了。

期待着看乔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应这场恶毒的狂欢。

我甚至在我的小本子上,悄悄地写下了标题。

《乔竹反击战之第二回合——谣言的破灭》。

我预感,这次的场面,会比上次,更精彩。

8

谣言愈演愈烈。

甚至连书院的管理层都惊动了。

山长派人找乔竹谈了好几次话。

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知道乔竹每次从山长办公室出来,表情都和进去时一模一样,平静如水。

柳茵茵那边,则越来越得意。

她大概是觉得,乔竹这次无计可施了。

毕竟,偷盗可以找证据。

这空口白牙的谣言,你怎么反驳?

你说你不是,谁信?

你越是辩解,别人越觉得你心虚。

那天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

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我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走。

一直没动静的乔竹,突然开口了。

“裴枢。”

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书都扔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我僵硬地转过头,像个木偶。

“啊?乔……乔同学,有事吗?”

我的声音,都有点结巴。

“我想请你帮个忙。”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像玉石敲击。

“帮……帮忙?”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

我话还没说完,乔竹就递过来一张纸。

那是一张状纸。

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满了字。

抬头是四个大字:诉柳茵茵诽谤书。

我拿着那张纸,手都在抖。

老天爷。

她不反驳,不辩解。

她直接就要告官?

不,比告官还狠。

青麓书院有自己的戒律堂,权力堪比官府。

在戒律堂上状告同学,这在书院百年历史上,都闻所未闻。

这是要把事情,捅到天上去啊。

“你……你要告柳茵茵?”

我感觉我的舌头都打结了。

“嗯。”乔竹点了点头,表情很自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可是……你没有证据啊。”我急了,“谣言这种东西,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是她传出去的?”

乔竹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谁说我没有证据?”

她又递过来几张纸。

我接过来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第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从谣言出现的第一天起,每一个传播者的姓名,时间,地点,以及他们传播时所用的原话。

记录得清清楚楚,比官府的卷宗还详细。

第二张纸,是一份口供。

是一个叫张三的学生写的,他承认是柳茵茵的另一个丫鬟,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去书院的各个角落散播谣言。

口供下面,有张三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第三张纸,更厉害了。

那是一份钱庄的流水记录。

上面清楚地显示,在谣言出现的前一天,柳茵茵的账户,有一笔十两银子的支出,取钱的,正是她那个丫鬟。

我拿着这几张纸,感觉它们有千斤重。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这……这是什么操作?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这哪里是状纸,这简直就是一份判决书!

柳茵茵死定了。

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你是怎么弄到的?”

我声音干涩地问。

“这不重要。”乔竹淡淡地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把这份状纸,递到戒律堂去。”

她看着我。

“而你,裴枢,是最好的人选。”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成绩好,为人老实,在先生们眼里,你是个不会撒谎的好学生。由你递上去,他们才会第一时间相信,并受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你是我的邻座。你帮我,合情合理。”

我明白了。

她从一开始,就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她观察了所有人,最后选择了我这个最不起眼的“万年老二”。

我感觉自己像一张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的白纸。

在她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

这种感觉,很不好。

非常不好。

我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挣扎了很久。

最后,我还是接过了那份状纸。

我没法拒绝。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我拒绝,我的下场,可能会比柳茵茵,还要惨。

9

第二天,我揣着那份滚烫的状纸,走进了戒律堂。

戒律堂的首座,是山长的亲师弟,李先生。

一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老头。

当我把状纸和那一叠厚厚的证据,放在他面前时。

我看到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精光四射。

他一句话没说,把所有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后,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裴枢,你可知,诬告同学,是何罪名?”

“学生知道。”我躬身答道,“但学生敢以自己的名誉担保,状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份证据,都绝无虚假。”

李先生点了点头。

“好。你回去等消息吧。”

我不知道乔竹是怎么弄到那些证据的。

我也不敢问。

我只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了。

而柳茵茵,就是那只一头撞进网里的,愚蠢的飞蛾。

戒律堂的效率,高得惊人。

当天下午,柳茵茵,顾子昂,还有那个叫张三的学生,以及柳茵茵的几个丫鬟,全都被传唤到了戒律堂。

乔竹作为原告,也被叫了过去。

我也作为呈递状纸的人,被要求旁听。

戒律堂的气氛,庄严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茵茵一开始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她大概以为,戒律堂也奈何不了她。

当李先生把那份钱庄的流水记录,和张三的画押口供,拍在她面前时。

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这是伪造的!是她陷害我!”

她指着乔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乔竹就站在她对面,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不说。

那副模样,仿佛在说:你继续表演。

李先生冷哼一声。

“伪造?钱庄的印章,也是伪造的吗?张三的手印,也是伪造的吗?”

他转向那个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张三。

“张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抬头看看柳茵茵,然后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指使你造谣的?”

张三抬起头,看了一眼柳茵茵。

柳茵茵用杀人般的眼神瞪着他。

张三吓得一哆嗦,又把头埋了下去。

但他最后,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了柳茵茵身边的一个丫鬟。

“是……是翠环姐……是她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去传话的……”

那个叫翠环的丫鬟,当场就跪了下来,哭着喊冤。

柳茵茵也跟着哭。

“先生明鉴,这不关我的事啊!肯定是这个丫鬟,她自己嫉妒乔竹,才会做出这种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又是一招弃车保帅。

故技重施。

我心里冷笑。

柳茵茵,你以为,乔竹会让你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吗?

你太天真了。

果然,乔竹开口了。

她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

“李先生,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柳同学。”

李先生点了点头。

乔竹转向柳茵茵,问道:“柳同学,你刚才说,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对吗?”

“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柳茵茵擦着眼泪,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乔竹点了点头,“那你可否解释一下,那些关于我出身的谣言,编造得如此详尽,连所谓的‘黑市家族’姓甚名谁都一清二楚。这些细节,如果不是你告诉他们的,他们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柳茵茵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是啊。

谣言,之所以能骗人,就是因为它里面,掺杂了七分假,三分真。

而那些所谓的“细节”,就是用来增加可信度的。

但这些细节,必须有一个源头。

一个普通学生,一个丫鬟,怎么可能凭空编造出这么一个听起来煞有介事的故事?

除非,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提供了“剧本”。

而那个提供剧本的人,除了柳茵茵,还能有谁?

这是一个逻辑上的死结。

柳茵茵,根本无法解释。

她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从她决定编造这个谣言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10

柳茵茵的心理防线,在乔竹那个看似简单,实则致命的问题下,彻底垮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但这次,再也没有人相信她了。

李先生一拍惊堂木,声音如同洪钟。

“柳茵茵!恶意诽谤同窗,败坏书院名声,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茵茵不说话了,只是哭。

那哭声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委屈,只剩下绝望。

按照青麓书院的规矩,诽谤罪,视情节严重,轻则记大过,重则开除。

柳茵茵这次,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其恶劣。

开除,是板上钉钉的了。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不是同情她。

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在乔竹的计算之内。

从柳茵茵散播谣言的第一天起,乔竹就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这个结局。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手在棋盘上洋洋得意,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轻轻落下一子。

满盘皆输。

李先生转向乔竹,语气缓和了不少。

“乔竹,你受委屈了。书院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按照规矩,作为受害者,你可以提出对柳茵茵的处置意见,我们会酌情参考。”

这话的意思,就是把处置权,交给了乔竹。

只要她开口,就能决定柳茵茵的命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乔竹身上。

柳茵茵也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她大概是希望,乔竹能念在同窗一场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顾子昂更是“扑通”一声跪下了。

“乔同学,不,乔姑奶奶!求求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茵茵这一次吧!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我屏住了呼吸。

我在想,乔竹会怎么做。

是选择得饶人处且饶人,彰显自己的大度?

还是选择痛打落水狗,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以她表现出来的性格,我猜,是后者。

但,我又猜错了。

乔竹既没有选择宽恕,也没有选择赶尽杀绝。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柳茵茵,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

她说:“我不要她被开除。”

柳茵茵和顾子昂的眼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我只要她,从今天起,到她离开书院的那一天为止……”

乔竹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

“每天,给我打一壶洗脸水,铺一次床,扫一次地。”

“什么时候我满意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乔竹。

让书院的校花,一个千金大小姐,去给你当丫鬟?

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这是诛心。

这是要把柳茵茵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反复碾压。

柳茵茵的脸,瞬间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她明白了。

乔竹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她。

开除,对她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而留在书院,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的死对头当牛做马。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看着乔竹那张清秀的脸。

心里那个“怪物”的形象,又清晰了几分。

她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

她也不是什么圣母。

她是一个,纯粹的,享受着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恶魔。

我甚至怀疑,她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公道”。

她只是觉得……好玩。

就像猫抓到老鼠,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要先玩个够。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11

柳茵茵最终,还是接受了乔竹的“惩罚”。

她别无选择。

比起被开除,名誉扫地,回家被父亲责骂。

留在书院当一个“丫鬟”,至少还能保留学籍。

这已经是李先生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从那天起,青麓书院就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每天清晨,曾经前呼后拥的校花柳茵茵,都会端着一个木盆,垂头丧气地出现在乔竹的宿舍门口。

然后是扫地,铺床,整理书桌。

动作笨拙,满心不甘。

而乔竹,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书。

既不催促,也不挑剔。

但她越是这样,柳茵茵就越是煎熬。

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打骂都更让人崩溃。

顾子昂也消停了。

他再也不敢找乔竹的麻烦,看见她都躲得远远的。

整个书院,都知道了甲字班有个不能惹的人物。

一个叫乔竹的,看起来像白兔,实际上是大魔王的,乖乖女。

我的日子,也恢复了平静。

但我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我和乔竹,依然是邻座。

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隔了一条银河。

我不敢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学。

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总是在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那颗小小的脑袋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反击吗?

还是说,这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她布下的局?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

方教谕的赝品,她是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

柳茵茵的谣言,那些证据,她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集得如此齐全?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能做到的事情。

终于,在一个黄昏。

当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

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开口问她。

“乔竹。”

她从书本里抬起头,看着我。

“那天……柳茵茵栽赃你偷画,从你揭穿小翠的谎言,到最后指出方教谕的画是赝品……这一切,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她看着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双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我看不透。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很淡,却很好看。

“裴枢,你觉得,一只兔子,会在被狼盯上之后,才开始挖洞吗?”

她问我。

我愣住了。

兔子……狼……挖洞……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真正的聪明人,从不做亡羊补牢的事。”

她收起笑容,语气恢复了平静。

“他们在感觉到危险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陷阱,都挖好了。”

“方教谕那幅画是假的,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柳茵茵会对我下手,我也早就料到了。”

“我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她自己,跳进我为她准备好的坑里。”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是在反击。

她是在狩猎。

“为什么?”我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柳茵茵虽然讨厌,但好像……也罪不至此吧?”

乔竹转过头,看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清秀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

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不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吵。”

12

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吵。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呆呆地看着乔竹,大脑一片空白。

就因为……吵?

就因为觉得柳茵茵有点吵,所以你就设下了这么大一个局,毁了一个教谕,把一个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你的私人丫鬟?

这是什么逻辑?

这是魔鬼的逻辑!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点什么。

但乔竹已经转回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她的书本上。

她又变成了那团安静的空气。

仿佛刚才那个说出惊天之语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怕了。

我是真的怕了。

我怕我哪天说话声音大了点,也被她觉得“有点吵”。

然后,我可能就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被她设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日子一天天过去。

柳茵茵的“丫鬟”生涯,还在继续。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变得麻木而沉默。

偶尔,我会看到她看着乔竹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但我知道,她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仇了。

因为她和乔竹,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期末大考,乔竹毫无意外地,又拿了第一。

而我,还是那个万年老二。

只是这一次,我心里再也没有了任何不甘。

我甚至觉得,能排在她后面,是我的荣幸。

这至少说明,我离那个怪物,只有一步之遥。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一个关于“乖乖女”反杀“校花”的,离奇又惊悚的校园故事。

但,并没有。

因为,在学期结束的那一天,乔竹离开书院的时候。

她回头,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裴枢,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不……不用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你帮了。”

她看着我,嘴角又勾起了那种,让我心惊胆战的,淡淡的笑意。

“如果不是你当初把那份伪造的,举报方教谕私藏禁书的信,悄悄塞进山长的门缝里……”

“顾子昂又怎么会那么‘巧’地冲进来报信?”

“柳茵茵她们,又怎么会那么‘巧’地离开教室,给我留下栽赃的机会?”

“我这出戏,又怎么能,唱得这么完美呢?”

轰隆!

这一次,我的脑子,不是炸了。

是直接,化成了灰。

我……我什么时候……举报过方教谕?

我……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被我遗忘的画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方教谕又在课上刁难我,我心里不忿,就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说他坏话,纯粹是为了泄愤。

我写完就后悔了,揉成一团,准备扔掉。

后来……后来好像是下课的时候,人一多,那纸团就不见了。

我当时还以为,是被打扫的下人收走了。

我……我……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乔竹。

她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那么的……诡异。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所有。

方教谕那幅赝品,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乔竹早就知道,并且一直在等一个可以利用它的机会。

而我那封幼稚的,泄愤的举报信,就成了那个机会。

成了她整个计划的,第一颗棋子。

她捡到了那张纸团。

然后,她就导演了后面所有的一切。

从始至终,我这个所谓的“旁观者”,这个“记录者”,其实也是她棋盘上的一颗。

一颗,自以为清醒,实际上,愚蠢到了极点的,棋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好像,一个笼罩了整个青麓书院的,巨大的,温柔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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