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我叫顾远洲,寒窗十年,一朝中了状元。

人生本该是春风得意,可我却娶了个傻媳妇,沈知。

她不会笑,不爱说话,眼神总是空洞洞的,做什么都慢半拍。

我娘说她是个木头,是个累赘。

我那游手好闲的小舅子,更是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冤大头。

所有人都觉得,我顾远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起初,我也这么觉得。

直到我娘想抢走我的俸禄,被她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

直到我小舅子欠了赌债上门撒泼,被她一个“无心之举”送进了债主的圈套。

直到各路牛鬼蛇神的亲戚想从我身上占便宜,全都被她不动声色地一一“清理”干净。

我才猛然发现。

我的这个傻媳妇,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不是傻,她只是懒得跟我们这些凡人计较。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道德,没有亲情,只有一套冰冷而精准的“生存算法”。

而我,以及我这一大家子,都只是她算法里的变量而已。

1

我叫顾远洲,今年二十有二,新科状元。

这名头听着是挺风光的,但我们家里的事,一言难尽。

主要是我那个媳妇,沈知。

她是我在京城赶考时,恩师做主给订下的。说是故人之女,温良贤淑。

结果人娶进门,我才发现,温良是真温良,就是脑子好像缺了根弦。

她不爱说话,你问她十句,她能回你一个字,都算是今天心情好。眼神总是直勾勾的,没什么焦点,像是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做什么事都慢悠悠的。别人梳妆半个时辰,她能从天亮磨蹭到天黑。给她一盘瓜子,她能一颗一颗,用一种研究古籍的劲头,嗑上一整天。

我娘私下里跟我说:“儿啊,这哪是娶了个媳妇,这是请了尊菩萨回来供着啊!”

我嘴上说着“娘,您别这么说”,心里也是一阵发苦。

这次我得了状元,按规矩要还乡省亲。我带着沈知,浩浩荡荡地回了老家。

一进门,我娘就拉着我的手,哭得跟什么似的,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沈知身上瞟。

沈知呢,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任凭我娘的眼神在她身上戳出几百个窟窿,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饭。

我娘坐在主位,清了清嗓子,筷子往桌子中间一顿。

“远洲啊,你现在是状元公了,是咱们顾家的荣耀。”

我赶紧起身:“都是娘教导有方。”

我娘摆摆手,一脸的“你先别拍马屁”,然后眼神就落在了沈知身上。

“知丫头啊,你嫁到我们顾家,就是我们顾家的人。以前你在娘家,没人教你规矩,娘不怪你。现在不一样了,远洲是官身,你就是官太太。这官太太,得有官太太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戏来了。

沈知慢吞吞地放下筷子,抬起头,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我娘。

“娘,您说。”

她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像是井里刚捞上来的石头。

我娘见她搭腔,精神头立马就上来了。

“这第一条,就是持家。咱们家现在不比从前了,里里外外的开销,人情往来,都得有章法。你年轻,不懂这些。从明天起,你把管家的钥匙和账本都交给我,我来替你们操持。”

这话一出,饭桌上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顾远帆,眼睛里都开始放光了。他一直觉得我娘管家,他就能多捞点油水。

我爹闷头喝酒,假装没听见。他向来怕我娘。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毕竟这事不合规矩,哪有儿媳妇刚进门就把管家权交出去的。

没想到,沈知先开口了。

“好啊。”

她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娘都愣了一下,估计是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都给憋回去了。

“你……你答应了?”

“嗯。”沈知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娘操持有经验,是好事。”

我娘脸上乐开了花,看沈知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

我心里却直犯嘀咕。这就……答应了?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接着,我娘又抛出了第二条。

“这第二嘛……就是远洲的俸禄。他一个大男人,又是朝廷命官,身上带着太多银钱不方便,也容易分心。以后啊,每个月的俸禄,就直接交到我这儿来。家里开销我出,他要用钱,跟我说一声就行。”

这下连我爹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我娘一眼。

这手也伸得太长了。

我弟弟顾远帆更是激动得差点把筷子给掰断了。

我正要严词拒绝,这已经不是规矩问题,这是想把我当三岁小孩拿捏了。

可沈知,又开口了。

“也行。”

还是那两个字,平平淡淡,听不出一点情绪。

我彻底傻眼了。

我看着她,她正低头,用筷子仔仔细细地挑着碗里的鱼刺,仿佛刚才答应的不是什么交出财政大权,而是明天早上吃什么面。

我娘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大腿一拍:“哎呀!还是知丫头懂事!明理!”

一顿饭,就在我娘单方面的“大获全胜”和我满心的“不可思议”中结束了。

晚上回到房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沈知,你今天怎么回事?娘提的那两个要求,你怎么都答应了?”

她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慢慢地擦拭着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银簪子。

听到我的话,她擦簪子的动作停都没停。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淡淡地开口。

“不答应,她会闹。闹起来,你头疼,我也头疼。答应了,她高兴,咱们清静。”

我被她这套逻辑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可那是管家权和我的俸禄!就这么交出去了?”

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我。

烛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比平时要亮一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

“顾远洲,”她叫我的名字,“账本是真的,钥匙是假的,俸禄……你什么时候见过真的?”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吏部发的俸禄,都是官票,得凭官印去钱庄支取。我的官印,一直都贴身放着。

所以,她答应我娘的,从头到尾,就是一句空话?

她只是为了图个耳根清静,就给我娘画了这么大一个饼?

看着她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擦起了那根簪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个傻媳妇,好像……有点不对劲。

2

第二天一早,我娘就兴冲冲地来了。

手里还拿了个空的首饰匣子,说是专门用来放管家钥匙的。

沈知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看见我娘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丫头,钥匙呢?”我娘搓着手,一脸急不可耐。

沈知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从袖子里掏出一大串钥匙。

那串钥匙“哗啦”一下放在桌上,少说也有二三十把,锈迹斑斑,看起来比我们家宅子的年纪都大。

我娘的脸当场就僵住了。

“这……这是?”

“库房,柴房,东厢房,西厢房……都在这了。”沈知语气平淡地介绍。

“正屋的呢?账房的呢?”我娘急了。

沈知眨了眨她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哦,那个啊,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我娘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

“嗯,”沈知点点头,“可能是上次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吧。”

我站在一边,差点没憋住笑。

我们家这宅子,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没挪过窝,搬哪门子的家?

这瞎话编的,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可偏偏沈知说得一脸认真,表情里看不出半点撒谎的心虚。

我娘气得脸都绿了,指着那串破铜烂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恨恨地把那串钥匙往匣子里一装,扭头走了。

她前脚刚走,我那个小舅子,也就是沈知的亲弟弟沈浩,后脚就上门了。

沈浩这个人,我见过几次,典型的游手好闲,油嘴滑舌。

他一进门,就姐姐、姐夫地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坐下之后,东拉西扯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姐夫,你现在是状元公了,咱们沈家也跟着沾光。不过呢……家里最近手头有点紧。”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还没开口,沈知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缺多少?”

沈浩眼睛一亮,立马伸出五根手指:“不多不多,五百两就行!”

五百两?

我一个状元,一年的俸禄加各种补贴,满打满算也就这个数。他一张嘴就要我一年的收入?

我刚想呵斥他,沈知却点点头。

“行。”

我:“???”

沈浩:“!!!”

沈浩估计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姐,你……你答应了?”

“嗯。”沈知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我说,“顾远洲,去拿钱。”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昨天答应我娘交俸禄,你说那是画饼。今天你弟弟上门要钱,你又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五百两可是真金白银,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我看她表情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里,从箱子里取出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了沈浩。

沈浩拿着银票,手都在抖,千恩万谢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脚下都打飘。

人一走,我立刻关上门,看着沈知。

“你到底在想什么?五百两,就这么给他了?他拿去肯定是赌!”

沈知正在给桌上的兰花浇水,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慢。

“我知道。”她说。

“你知道你还给?!”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她逼疯了。

她浇完水,放下水壶,终于转过身来看我。

“顾远洲,你觉得,这五百两,是给他的吗?”

我一愣:“不给他是给谁的?”

“这钱,”她慢慢地说,“是买断关系的。”

“买断关系?”我更糊涂了。

“嗯。”她点点头,“你信不信,不出三天,他还会来。”

我皱起眉头:“他要是再来,你还给?”

沈知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安静。

我完全搞不懂她的想法。

这五百两银子,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她那深不见底的脑子里,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接下来两天,家里倒是风平浪静。

我娘拿着那串假钥匙,没处使劲,只能自己生闷气。

我弟弟顾远帆几次三番想找我娘要钱,都被我娘给骂了回去。说她现在是“代管”,账目要清楚,不能乱花。

我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到了第三天,果然不出沈知所料,沈浩又来了。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他娘,也就是我的丈母娘。

丈母娘一进门,就拉着沈知的手开始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你可得救救你弟弟啊!”

沈知被她晃得东倒西歪,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怎么了?”

“你弟弟……你弟弟他……他把那五百两银子,全输光了!还欠了**三百两!人家说了,今天不还钱,就要剁了他的手啊!”

丈母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浩缩在她身后,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我们。

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我娘闻声也赶了过来,一看这架势,脸上立马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抱着胳膊就在旁边看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知身上。

我以为她这次总该发火了,或者至少会拒绝。

结果,她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对我说了一句。

“顾远洲,报官吧。”

3

“报……报官?”

不光是我,连我丈母娘和沈浩都傻了。

我娘更是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哟,知丫头,你是不是没睡醒啊?这是你亲弟弟,你报哪门子的官?”

丈母娘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松开沈知的手,叉着腰嚷嚷起来。

“沈知!你有没有良心!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要把他送进大牢吗?!”

沈浩也急了,跳出来指着沈知:“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才是一家人!”

整个屋子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吵得我头都大了。

只有沈知,站在风暴的中心,脸上依旧是那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等他们嚷嚷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聚众堵伯,按大梁律,杖八十,徒一年。”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放高利贷,按大梁律,本金没收,杖一百,徒三年。”

她看着沈浩,眼神空洞得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他自己去官府自首,罪名是参赌,看在初犯,或许能从轻。我们要是帮他还了这三百两,就等同于认可了这笔高利贷。到时候,**的人拿着钱走了,官府找上门来,倒霉的是谁?”

她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顾远洲,你是新科状元,御笔亲点的,正是人人盯着的时候。要是被人参一本‘纵容家人参与堵伯,与**有染’,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

一番话,说得我冷汗都下来了。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我只想着这是家务事,却忘了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多少人正拿着放大镜,等着抓我的错处。

丈母娘和沈浩也听傻了,他们哪懂什么大梁律。但在他们听来,又是坐牢又是打板子的,已经足够吓人了。

“那……那怎么办啊?”丈母娘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两个选择。”沈知伸出两根手指。

“一,报官。他进去待一年,出来正好改过自新。”

“二,”她看向沈浩,“你自己去找**的人说清楚,钱没有,烂命一条。他们要是敢动手伤人,就更是罪加一等。你只要豁得出去,他们未必敢把你怎么样。”

沈浩的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这两个选择,对他来说,哪个都是地狱。

丈母娘还想撒泼,沈知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娘,你要是想看着沈家绝后,就继续闹。”

丈母娘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看热闹的我娘,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

她本来是想看沈家笑话,顺便踩沈知一脚,好显得她这个婆婆多么明事理。

结果沈知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家庭纠纷,上升到了我官场前途的高度。

这下我娘也不敢再拱火了,她再糊涂,也知道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她干咳了两声,走上前来打圆场。

“哎呀,亲家母,你也别太着急。我看知丫头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鲁莽。”

然后她又瞪了我弟弟顾远帆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顾远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最终,这场闹剧,在沈浩被他娘连拉带拽地拖走中结束了。

临走前,丈母娘看沈知的眼神,又敬又怕,像是看什么怪物。

家里终于清静了。

我娘凑到我身边,小声嘀咕:“远洲啊,你这个媳妇……不简单呐。”

我看着沈知,她已经坐回桌边,又开始研究那盘没嗑完的瓜子了。

仿佛刚才那个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镇住所有人的,根本不是她。

晚上,我还是忍不住问她。

“你就不怕沈浩真的被**的人打断腿?”

她嗑开一颗瓜子,把瓜子仁放到小碟子里。

“怕什么。”她淡淡地说,“我给他的那五百两,是**老板的小舅子亲自上门来‘借’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终于抬起眼,看了我一眼,“沈浩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做局给套进去的。那五百两,早就回到**老板的口袋里了。现在这三百两,是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多榨的一笔油水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我震惊地问。

“我嫁过来之前,让人查过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灰色地带。这家**,正好在名单上。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找个冤大头,先让小舅子出面带着玩,赢点小钱,等养肥了,再一把收割。”

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却听得手脚冰凉。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

她给那五百两,不是心软,也不是犯傻,而是把这笔钱当成了诱饵,一个让沈浩和**彻底暴露的诱饵。

她甚至算准了他们会贪得无厌,会上门来闹。

然后她再用大梁律,用我的前程,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

从此以后,沈家再也不敢上门来打秋风,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比阎王还难缠。

“你就不怕他们真的报复沈浩?”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极淡的嘲讽。

“放心,**老板比我们更怕报官。这事过后,他只会把沈浩当成瘟神,躲都来不及。”

她说完,把那碟子剥好的瓜子仁,推到了我面前。

“吃吧,想了半天,也挺费脑子的。”

我看着那碟瓜子仁,再看看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个女人,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4

沈浩的事,果然如沈知所料。

两天后,我托人去打听,听说沈浩被**的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还警告他以后不准再踏进**半步。

他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就是受了点惊吓,在家躺了好几天。

从此,我那位丈母娘,再也没上过我家的门。

我娘也安分了不少,不再提什么管家权和俸禄的事了,看沈知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忌惮。

我原以为,家里能就此清静下来。

但我忘了,我们家还有一个定时炸弹——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顾远帆。

顾远帆从小就被我娘宠坏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

以前家里穷,他还收敛点。现在我当了状元,他觉得靠山来了,尾巴立马就翘到天上去了。

这天,我正在书房看书,顾远帆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哥!不好了!出事了!”

他一脸惊慌,额头上全是汗。

“慌什么!慢慢说。”我放下书,皱起了眉头。

“我……我跟人打架了!把……把王主簿家的公子给打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主簿是我在吏部的同僚,虽说官职不高,但为人斤斤计较,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为什么打架?”

“就……就在酒楼里,他骂我是泥腿子,说我们顾家都是暴发户,我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顾远帆的声音越说越小。

“伤得重吗?”

“看着挺吓人的,流了不少血,现在人被送到医馆去了。”

我叹了口气,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是年轻人酒后冲动;往大了说,就是我这个状元郎纵容家人行凶,目无王法。

我正想着该如何处理,是不是该备份厚礼,亲自上门去赔罪。

一抬头,就看见沈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她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也不知道在听我们说话听了多久。

顾远帆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连忙跑过去。

“嫂子!你可得帮帮我啊!我不想去坐牢啊!”

他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现在这个家里,谁说话最管用。

我看着沈知,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毕竟,上次沈浩的事,她处理得堪称完美。

沈知看着顾远帆,脸上没什么表情。

“打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她问。

顾远帆一愣,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想着不能让他侮辱我们顾家啊!”

“哦,”沈知点点头,“匹夫之勇。”

她说完这四个字,就不再理会顾远帆,自顾自地开始掸书架上的灰。

那动作,慢悠悠的,仔细得像是在绣花。

顾远帆急了:“嫂子!你倒是给个话啊!这事到底怎么办?”

沈知头也没回。

“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

顾远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我出事了,哥脸上也无光啊!”他开始道德绑架了。

我也有点意外,皱眉道:“沈知,远帆虽然有错,但毕竟是自家人,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被送进大牢吧?”

沈知停下手中的掸子,转过身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

“顾远洲,我问你,王主簿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家……好像是开绸缎庄的。”

“嗯,”沈知点点头,“那你知道,城南那家最大的布行‘锦绣阁’,是谁家的吗?”

“锦绣阁?”我想了想,“好像……是户部侍郎,李大人的产业。”

“对。”沈知说,“王主簿的绸缎庄,一直想跟锦绣阁合作,拿到他们独家的‘流光锦’来卖。但李侍郎一直没松口。”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跟远帆打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沈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备着厚礼,上王家去登门道歉。姿态要放得够低,赔偿要给得够足。王主簿要打要骂,你都受着。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让他把这件事,闹大。”

“闹大?!”我和顾远帆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躲都来不及,还要主动闹大?这不是疯了吗?

沈知没理会我们的震惊,继续说。

“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满城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顾状元为了不成器的弟弟,是如何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

“为什么?”

她淡淡地瞥了顾远帆一眼。

“因为,这是一出戏。一出……演给户部李侍郎看的大戏。”

5

我还是没明白。

“演戏给李侍郎看?这……这怎么说?”

沈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李侍郎这个人,我查过。为人清高,最重风骨,但也最爱惜羽毛。他最看不起的,是两类人。”

她放下茶杯,伸出两根手指。

“一,是嚣张跋扈的官二代。二,是趋炎附势的钻营之徒。”

她看着顾远帆,说:“你弟弟今天这一闹,正好撞在了第一条上。在李侍郎眼里,你们顾家,已经跟‘嚣张跋扈’挂上钩了。”

顾远帆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沈知又转向我:“而你,顾远洲。你要是现在急吼吼地想用权势去压王主簿,或者想私下了结,那就正好撞在了第二条上。李侍郎会觉得,你这个新科状元,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俗物。”

我听明白了。

无论我怎么做,好像都会得罪这位户部的大人。

“那……那该怎么办?”我问道。

“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沈知说,“你要演一出‘兄友弟恭’但是‘明辨是非’的戏。”

她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开始布局。

“你,顾远洲,现在就去王家。记住,不要带任何官职身份,你就说你是顾远帆的哥哥。你先是痛斥你弟弟的不是,然后向王家诚恳道歉,所有医药费、损失费,双倍赔偿。”

“王主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提更过分的要求,甚至会当众羞辱你。你都要忍着,但要有一个底线。”

“什么底线?”

“底线就是,他可以骂你,可以罚钱,但不能把你弟弟送官。你要表现出一个爱护弟弟,但又深明大义的兄长形象。你要让他看到,你不是在用状元的身份压他,而是在用家人的身份求他。”

我有点懂了。

这是在塑造我的人设。

“然后呢?”

“然后,就是最关键的一步。”沈知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意。

“你临走前,要‘无意中’跟王主簿提一句,说李侍郎家的公子,前几天邀你去参加诗会,你因为要教导不成器的弟弟,给婉拒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

我什么时候跟李侍郎的公子有交情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这是撒谎啊!”

“这不是撒谎,”沈知纠正道,“这是递话。”

“递什么话?”

“递一句话给王主簿:我顾远洲,虽然现在对你低声下气,但并不是因为我怕你。我连李侍郎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只是因为我重视家人,讲道理。你今天要是得寸进尺,那就要掂量掂量,得罪一个连李侍郎都看重的人,值不值得。”

这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一个简单的打架事件,到了她手里,竟然变成了一个集人设塑造、敲山震虎、借力打力于一体的复杂棋局。

她不仅算到了王主簿的反应,甚至连远在天边的李侍郎的性格喜好,都算计了进去。

顾远帆也听傻了,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嫂子……你……你到底是谁啊?”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知没理他,只是看着我。

“去吧。记住,眼泪可以流,姿态可以低,但脊梁骨,不能弯。”

我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我按照沈知的剧本,去了王家。

一切都和她预料得一模一样。

王主簿把我堵在门口,当着半条街邻居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我一声不吭,只是拱手作揖,反复道歉。

他要双倍赔偿,我给了三倍。

他骂我教弟无方,我就当众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错。

街坊邻居的风向,慢慢地就变了。

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这状元公,真是个讲道理的人啊。”

“是啊,弟弟犯错,哥哥这么低声下气地来赔罪,仁至义尽了。”

“那王主簿也太得理不饶人了。”

王主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我按照沈知的吩咐,在他耳边“无意”地提了一句李侍郎。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忌惮。

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我走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顾远帆没被送官,王主簿也没再来找麻烦。

但事情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户部李侍郎,派人送来了一张请柬。

请我过府一叙。

我拿着那张烫金的请柬,手都在抖。

我冲回屋里,沈知正坐在窗下看书,岁月静好,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知!李侍郎……李侍郎真的给我下帖子了!”

她连眼皮都没抬。

“哦。”

“什么哦啊!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找我的?”我激动地问。

她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

“因为王主簿一定会把那天的话,想办法传到李侍郎耳朵里。”

“一个既重视家人风骨,又不畏权贵(连李侍郎的面子都敢驳),还深明大义,懂得低头的新科状元……李侍郎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对你产生兴趣。”

“拉拢一个有潜力的后辈,对他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顾远帆打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用来搭上李侍郎这条线的……一个棋子。

一块用来敲开权势大门的……敲门砖。

她利用了我弟弟的愚蠢,利用了王主簿的贪婪,利用了我的状元身份,甚至利用了李侍郎的性格。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动了动嘴。

就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还让所有人都按着她的剧本,心甘情愿地演完了这出戏。

并且,最终得利的,是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看书的女人,第一次感觉到,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比天和地还要遥远。

6

自从我搭上了李侍郎这条线,我在官场上的路,顺畅了不少。

没人再敢把我当成没有根基的愣头青。

我娘的态度也彻底变了,现在她看沈知,眼神里除了忌惮,还多了一丝……讨好。

她开始变着法地给沈知送东西,今天是一匹上好的绸缎,明天是一支新打的簪子。

沈知照单全收,但态度还是不冷不热。

我弟弟顾远帆,更是把沈知当成了神仙供着。每天“嫂子”长“嫂子”短,就差没给她端茶倒水了。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安稳些了。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我娘的折腾能力。

这天,我娘喜气洋洋地领了一个姑娘进门。

那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看人总是斜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远洲,知丫头,快来,这是你们芸表妹。”我娘热情地介绍。

这芸表妹是我娘娘家的远房亲戚,叫林秀芸。

我跟她见了礼,沈知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我娘天天让林秀芸往我们院里跑。

不是送点心,就是送自己绣的荷包。

那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娘这是看我官越做越大,沈知肚子又迟迟没动静,就动了给我纳妾的心思。

我几次三番想跟我娘挑明,说我不需要。

可我娘总是用“你还年轻,不懂”、“多个人伺候你不好吗”、“都是为了顾家开枝散叶”这些话把我堵回来。

我被她搅得心烦意乱。

这天,林秀芸又端着一碗燕窝羹来了我书房,说是给我补身子。

那眼睛,跟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瞟。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沈知进来了。

她手里也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清粥。

她看都没看林秀芸,径直把粥放在我桌上。

“喝了。”

林秀芸的脸,当场就有点挂不住了。

“表嫂,表哥正在用我炖的燕窝呢。”她娇滴滴地说。

沈知这才像是刚看见她一样,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碗燕窝。

“哦,太油了,他肠胃不好,喝不了这个。”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敌意,但却比任何讥讽都伤人。

林秀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正在这时,我娘来了。

她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就把林秀芸护在了身后。

“知丫头!你怎么说话呢!芸儿也是一片好心!”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把话说开了。

“远洲,娘跟你说个正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芸儿这孩子,我看就不错,知书达理,性子也好。我做主,让她给你做个平妻,你看怎么样?”

“娘!”我急了,“这事万万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沈知进门这么久,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顾家不能在你这儿断了后!”我娘也急了,把传宗接代的大旗都扯了出来。

屋子里吵成一团。

林秀芸躲在我娘身后,低着头,嘴角却噙着一丝得意的笑。

我看着沈知,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就在我娘快要把房顶给掀了的时候。

沈知终于开口了。

她没看我,也没看我娘,而是看着林秀芸。

她问了她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芸表妹,你会算账吗?”

林秀芸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当然会!我爹可是专门请了账房先生教我的!”

沈知点点头,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知道,顾远洲现在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在人情往来上吗?”

林秀芸又愣住了,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沈知没等她回答,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外面,欠了多少钱?”

7

“欠……欠钱?”

不光是林秀芸,连我娘都傻眼了。

“知丫头你胡说什么!我儿现在是状元公,怎么可能欠钱?!”

我也有点懵,我们家什么时候欠钱了?

沈知没理会他们的震惊,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

“上个月,为吏部张大人母亲贺寿,送礼金五十两。”

“半个月前,同科的李进士乔迁,贺礼三十两。”

“十天前,宴请恩师,酒楼花费二十两。”

“五天前,为城西水灾捐款,一百两。”

她一样一样地念着,声音平淡,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些事,都是我经手的,确实不假。

官场之上,人情往来,免不了花钱。有些还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不得不花的钱。

“上个月,俸禄加赏赐,共计收入一百五十两。支出共计二百两。赤字,五十两。”

沈知合上本子,看着我娘和林秀芸。

“这个月的账,还没算。不过看样子,赤字只会多,不会少。”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这些赤字,都是我拿我的嫁妆,先垫付的。”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娘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林秀芸的脸,已经从红变成了白,现在又从白变成了青。

她们以为我中了状元,家里就是金山银山,可以随意挥霍。

却不知道,这风光的背后,是这么大的开销。官做得越大,花钱的地方就越多。

“芸表妹,”沈知看着林秀芸,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既然想进门当平妻,那这家里的账,以后就该你我二人共管。我嫁妆不多,垫了这个月,下个月就没了。不知道表妹你,带了多少嫁妆过来,够我们顾家垫多久?”

林秀芸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家里什么情况,我娘最清楚。不过是普通人家,能有多少嫁妆?

让她来填这个窟窿,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她本来是想来享福当官太太的,谁知道这官太太,还是个贴钱的活。

我娘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持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却不知道,这个家早就开始入不敷出了。而一直填补亏空的,竟然是她最看不起的这个“傻”儿媳。

“还有,”沈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纳妾的花费,聘礼,酒席,新添的下人月钱,都得从公中出。我算了一下,至少也得一百两。这笔钱,不知道娘你,打算从哪里出?”

我娘的脸,彻底黑了。

让她掏钱?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沈知说完,不再看她们,转身对我道:“粥要凉了,快喝。”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句指责。

她只是把一本冰冷的账本,摔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用最无可辩驳的事实,告诉他们:想进这个门,可以。先拿钱来。

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吵闹,都来得更有力。

那天之后,林秀芸再也没来过我们院子。

又过了两天,我娘黑着脸,把她送回了乡下,说是家里住不惯。

纳妾的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平息了。

家里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我娘现在看见沈知,都绕着走。

我弟弟顾远帆,更是对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以后千万千万,不能惹嫂子生气。

“哥,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一脸后怕地对我说,“咱们家,嫂子才是天。谁惹她,她不动手,她动脑子。她一动脑子,咱们就得鸡飞狗跳。”

我深以为然。

只是我心里,又多了一个疑问。

我们家的财政状况,真的已经到了这么窘迫的地步了吗?

晚上,我拿着家里的总账本,对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账面上,我们家确实每个月都在亏钱。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把账本拿到沈知面前。

“家里……真的这么困难?”

她正在灯下剪烛心,头也没抬。

“账本上是这么写的。”

“我是问,实际上呢?”我追问道。

她剪完烛心,抬起头,烛光在她的眸子里跳动了一下。

“实际上,”她淡淡地说,“你去年在城郊,不是买了个带温泉的庄子吗?”

我心里猛地一跳。

那是我用之前科考得的赏钱,私下里买的,就想着以后老了,可以去那儿养老。

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庄子,上个月,光是往外出租温泉,就赚了三百两。这笔钱,没入账。”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顾远洲,家里的账,有两本。一本是给外人看的,一本,是给自己看的。”

“你想让别人看到我们家是什么样子,那账本上,就是什么样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账本,忽然变得有千斤重。

所以,她拿出来给我娘看的那本,是“给外人看的”那本。

她故意做出一副家里入不敷出的样子,就是为了杜绝所有想来打秋风的亲戚。

这个女人……

她的心机,到底有多深?

8

那两本账本的事,让我好几天都没睡好。

我总觉得,沈知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我以为我看到了冰山一角,实际上,那可能只是冰山上的一粒灰尘。

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她。

她每天的生活,简单得近乎枯燥。

看看书,养养花,擦擦她那根宝贝簪子。

但就是这么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人,却能轻易地搅动整个顾家的风云。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出事了。

这次,是我爹。

我爹这个人,一辈子老实巴交,没什么大本事,就一个爱好,喜欢收藏点瓶瓶罐罐。

这天,他不知道从哪儿淘来一个据说是前朝的青花瓷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抱着擦。

结果,我弟弟顾远帆在院子里踢球,一脚给踢碎了。

我爹当场就气得背过气去了。

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急火攻心,得好好将养着。

我娘就在我爹床边,指着顾远帆的鼻子,骂了足足一个时辰。

顾远帆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家里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我正想着,是不是该去古玩市场,再淘一个类似的瓶子来哄我爹开心。

沈知走了进来。

她先是看了看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我爹。

然后走到那堆碎片旁边,蹲下来,捡起一块,仔细地看了看。

“顾远洲。”她叫我。

“嗯?”

“你去找城里最好的工匠,问问能不能修补。”

我想了想,点头道:“也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是,”她摇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光,“你去跟工匠说,就照着这个碎片的样子,给我仿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要做旧,要做得天衣无缝。”

我愣住了:“仿一个?这……这不是骗爹吗?”

“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真相,是个念想。”她淡淡地说。

我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她说的去办了。

我找到了城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花了重金,让他仿制那个瓷瓶。

三天后,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新瓶子,就摆在了我面前。

我把瓶子拿回家,我娘和顾远帆都围了上来。

“像!真是太像了!”我娘啧啧称奇。

顾远帆更是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得救了。

我把瓶子拿给我爹看,跟我娘串通好,就说是找人修补好的。

我爹捧着那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老泪纵横,病也一下子好了一半。

一场家庭危机,就这么被一个“谎言”给化解了。

晚上,我问沈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她正在理账,头也没抬。

“因为那个瓶子,本来就是假的。”

“什么?!”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前天看见爹拿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她说,“瓶底的釉色太新,火气还没褪尽。最多,是上个月刚出窑的东西。”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爹他……被人骗了?”

“嗯。”沈知翻过一页账本,“骗他的人,应该是城南‘珍宝斋’的掌柜。我查过了,那一带有名的‘杀猪盘’,专门骗不懂行的人。”

我气得一拍桌子:“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敢骗到我们顾家头上来了!”

“别急。”沈知终于抬起了头,合上了账本。

她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那种空洞,而是闪烁着一种……类似于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光芒。

“局已经布好了,是时候该收网了。”

“什么局?收什么网?”我一头雾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

“顾远洲,你弟弟顾远帆,不能总这么游手好闲下去。得给他找点事做。”

“找事做?跟他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她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明天,你让顾远帆,拿着我们仿的那个假瓶子,去‘珍宝斋’,卖给他们。”

9

“让远帆……把假瓶子卖给骗子?”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一次被沈知的操作给格式化了。

这是什么路数?黑吃黑?

“没错。”沈知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珍宝斋’的掌柜,既然能把一个新仿的瓶子,当成前朝古董卖给我爹。那就说明,他自己也根本不懂行,或者说,他做生意,靠的就不是眼力,而是骗术。”

“这样的人,心里最贪。他看到一个跟自己刚卖出去的‘古董’一模一样的瓶子,会怎么想?”

我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顿时茅塞顿开。

“他会以为……我爹手里的那个才是假的,这个是真的!或者说,这是一对!他想把两个都弄到手!”

“对。”沈知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贪念一起,他的判断力就会下降。顾远帆只要一口咬定,这是家里祖传的,因为急用钱才拿出来卖。那个掌柜,十有八九会吃下这个饵。”

“可……可远帆他,油嘴滑舌的,万一露馅了怎么办?”我还是有点担心。

“就是要他油嘴滑舌。”沈知说,“一个真正的败家子,卖祖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就是那副吊儿郎当,又急于脱手的样子。他这是本色出演,演得越真,对方越信。”

我彻底服了。

连顾远帆的性格缺点,都成了她计划里的一环。

“那……卖掉之后呢?”

“卖掉之后,”沈知走到我身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我,“你拿着卖瓶子得来的钱,去这个地方,把那家店铺,买下来。”

我看着纸上的地址,更是震惊。

那是“珍宝斋”隔壁的一家香料铺,位置极好,但据说生意一直不怎么样。

“买店铺干什么?我们家又没人会做生意。”

“我来做。”沈知淡淡地说。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第二天,我把沈知的计划,跟顾远帆一说。

顾远帆一听,不是让他去闯祸,而是去“演戏骗骗子”,眼睛都亮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完成任务。

他抱着那个假瓶子,大摇大摆地进了“珍宝斋”。

我在对面的茶楼里,看得一清二楚。

顾远帆进去之后,跟掌柜的嘀嘀咕咕了半天。掌柜的拿着瓶子,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到惊讶,再到狂喜。

最后,他一咬牙,点头了。

顾远帆揣着一大叠银票,吹着口哨,从“珍宝斋”里走了出来。

他成功了。

他用一个我们花了一百两仿造的假瓶子,从骗子手里,骗回来一千两。

我爹当初买那个假瓶子,花了两百两。

里外里,我们还净赚了七百两。

我拿着这笔“不义之财”,按照沈知的吩咐,去盘下了那家香料铺。

一切都办妥之后,我回家找到沈知。

“然后呢?我们开香料铺?”

“不。”她摇摇头,“我们状告‘珍宝斋’。”

“啊?”我又懵了。

“你现在,就去官府。告‘珍宝斋’,以假货充当古董,欺诈你父亲。”

“可……可我们刚骗了他一千两啊!我们手里的瓶子也是假的!”

“我知道。”沈知看着我,眼神清亮,“顾远洲,你想想。上了公堂,会是什么局面?”

我想了想。

“我们会说,他卖给我爹的瓶子是假的。他会说,他从我弟弟手里买的瓶子,也是假的。最后变成一场混战,谁也说不清。”

“不。”沈知摇头,“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物证。”

“物证?”

“我爹买回来的那个瓶子,虽然碎了,但碎片还在。那是他卖假货的铁证。而他从顾远帆手里买的那个瓶子,完好无损,现在就在他店里。”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狠的一步棋。

“到时候,你只要在公堂上,一口咬定,顾远帆卖给他的那个瓶子,就是当初他卖给我爹的那个。只是我们找人修补好了而已。”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偷天换日!

她这是要来一招偷天换日!

“珍宝斋”掌柜,到时候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为他手里拿着的,就是一个“物证”。而我们,手里有人证(我爹),有物证(碎片),还有他欺诈得来的二百两银子。

这场官司,他必输无疑。

“可是……远帆他……”

“顾远帆可以说,他不知道瓶子是假的。他只是看爹病了,心里愧疚,想把瓶子卖了换钱给爹治病。一个孝顺但无知的形象,谁会苛责他?”

我看着沈知,说不出话来。

这个局,从我爹被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布了。

先是安抚我爹,稳住家里。

然后仿造假瓶子,利用顾远帆的性格,反过来骗了骗子一笔钱。

再用这笔钱,买下店铺,作为未来的根基。

最后,再反戈一击,用法律的武器,把骗子彻底钉死。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甚至连我弟弟的未来,都给他安排好了。

“官司赢了,‘珍宝斋’必定声名扫地,开不下去。到时候,我们就用他赔的钱,把他的店面也盘下来。两家店面打通,我们就在城南最繁华的地段,有了一个自己的铺子。”

沈知看着我,语气平静。

“这间铺子,就交给顾远帆去打理。有这次的教训和历练,他应该能收心了。”

她不是在跟我商量。

她是在告诉我,一个已经完成的,最终的结局。

10

官司打得毫无悬念。

公堂之上,“珍宝斋”的掌柜百口莫辩,当场就被判了欺诈。

不仅退还了我爹那二百两,还赔了我们一大笔钱,店铺也被官府查封。

我娘和我爹,在堂下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到最后都没搞明白,明明是我们家理亏的事,怎么最后,反而成了我们家大获全胜。

顾远帆更是对沈知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跟着嫂子有肉吃。

很快,我们就用赔偿款,盘下了“珍宝斋”的铺面。

两间铺子一打通,敞亮得很。

我问沈知:“现在铺子有了,我们卖什么?”

我以为她会说,继续做香料生意。

结果她说:“我们卖……镜子。”

“镜子?”

在这个时代,镜子都是铜镜,模糊不清,价格昂贵。

“对,玻璃镜子。”沈知说。

然后,她从她的嫁妆箱子里,搬出来一个小箱子。

打开,里面竟然是几面光可鉴人,清晰无比的玻璃镜子。

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是哪来的?”

“我娘家是做什么的,你没查过吗?”她反问我。

我一愣。

恩师当初只说,是故人之女。我光顾着应付科考,还真没仔细打听过。

“我爹,以前是西域的商人。”她说,“这东西,在中原是稀罕物,但在我们那,不算什么。”

我这才明白。

原来她一直藏着这么一手。

“这东西,能卖出去吗?太贵重了吧。”

“就是要贵。”沈知说,“我们不卖给普通人。我们的客人,只有一种人——城里最有钱的那些女人。”

她把顾远帆叫来,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让他拿着一面小镜子,去找城里最大的青楼“醉月楼”的老板。

“就说,这镜子,我们只送不卖,就挂在他们花魁的房里。只有一个要求,所有去见花魁的恩客,都必须看一眼这面镜子。”

顾远帆虽然不懂,但还是照做了。

三天后。

我们的新店“玲珑阁”开业。

店里只摆了十面大小不一的玻璃镜。

定价,最低的,也要五百两。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

结果,开业不到一个时辰。

城里所有官宦人家的女眷,都疯了似的涌了进来。

“我要那面镜子!”

“我出六百两!”

“别跟我抢!我夫君是兵部侍郎!”

那些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夫人们,为了抢一面能清晰照出自己容貌的镜子,差点当场打起来。

一天之内,十面镜子,销售一空。

我们净赚了,八千两。

我捧着银票,手都在抖。

我寒窗苦读十年,当上状元,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买一面镜子的。

而沈知,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赚到了我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

晚上,我看着她还在灯下不紧不慢地拨着算盘。

“你……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成功的?”

她停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

“因为我了解女人。”她说,“对于一个富有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美丽(或者衰老),更让她们疯狂的了。醉月楼的花魁,就是我放出去的鱼饵。那些男人看到了镜子的神奇,回去一说,他们的夫人、小妾,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叫……精准营销。”

她嘴里又冒出一个我听不懂的词。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她懂人心,懂律法,懂生意……

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

“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

“顾远洲,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真正靠得住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

“权,和钱。”

“你负责前者,我负责后者。我们俩加在一起,才能真正地站稳脚跟,不被任何人欺负。”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一直以为,我娶的是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傻媳妇。

到现在我才明白。

我不是娶了个媳妇。

我是找到了一个……最强的盟友。

而我们这个联盟,才刚刚开始。

11

“玲珑阁”的生意,火爆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们顾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从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一跃成为了城里炙手可热的富户。

钱多了,是非也跟着来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我娘。

她看着每天流水一样进账的银子,眼睛都红了。

她开始旁敲侧击,说顾远帆年纪还小,这么大的生意,怕他管不过来,还是得由她这个长辈来“指导指导”。

那意思,就是又想把手伸进钱袋子里。

顾远帆这次学精了,凡事都推到沈知身上。

“娘,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问我嫂子。”

我娘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沈知。

那天,我正好在场。

我娘搓着手,绕了半天圈子,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知丫头啊,你看,这铺子生意这么好,娘寻思着,是不是该把每个月的盈利,拿一部分出来,存到公中,也好给咱们顾家……留个底。”

沈知正在看账本,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以。”

我娘一愣,估计又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不过,”沈知翻了一页账本,“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铺子每个月盈利的一半,上交公中。但前提是,从这个月起,家里所有的人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从公中出。包括……爹的药钱,弟弟的零花钱,还有娘你,打牌九输的钱。”

我娘的脸,瞬间就绿了。

她那点小心思,被沈知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把钱拿到手,但又不想承担家里的开销。

沈知直接给她堵死了这条路。

要么,你一分钱别想拿。要么,你就得负起管家的责任,把家里所有的开销都担起来。

以我娘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那一半的盈利,够不够她折腾,还真不一定。

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再也没提过“指导”生意的事。

解决了内部矛盾,外部的麻烦也来了。

“玲珑阁”抢了城里所有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铺的生意。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开始有人暗地里使绊子。

今天说我们的镜子是妖物,能吸人精气。

明天又说我们的镜子来路不明,是偷来的。

甚至还有人,半夜往我们店铺门口泼狗血。

顾远帆气得不行,天天喊着要找人去打一架。

我也有点担心,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去找沈知,她却一点都不着急。

“跳梁小丑而已,让他们闹。”她说,“闹得越大,我们名气也越大。”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我知道。”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我,“是时候,进行最后的清算了。”

“什么意思?”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

“这是我从开店第一天起,就让人记录的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头皮都麻了。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开业到现在,所有在背后造谣、使坏的人和店铺。

谁在哪天,哪个时辰,说了什么话。

谁在哪天,哪个时辰,做了什么事。

人证、物证,清清楚楚,一应俱全。

“你……”我震惊地看着她,“你从一开始,就在等他们犯错?”

“不是等。”她纠正我,“是逼着他们犯错。”

“我们的定价,我们的营销方式,注定了会引起所有同行的嫉妒和仇视。他们会出招,是必然的。我只是需要一个由头,一个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的由头。”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顾远洲,你现在是状元,有李侍郎做靠山。我是皇商,手握着城里所有女人的钱袋子。我们顾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门小户了。”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锋芒,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是时候,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动我们顾家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你想怎么做?”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抖。

她递给我一份状纸。

“明天,你去京兆府。把这些所有在背后搞鬼的店铺,全部告上公堂。”

“罪名,是商业诋毁,以及……不正当竞争。”

12

京兆府的案子,成了全城最大的新闻。

一次性状告十几家店铺,这在京城,还是头一遭。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顾家的笑话。

他们觉得,我们这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公堂之上,那些被告的掌柜们,一开始还气焰嚣张,矢口否认。

但当沈知准备的那些证据,一样一样地被呈上来时。

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人证,是他们曾经收买过的街头混混。

物证,是他们店铺里用来造谣的账本记录。

甚至连他们半夜泼狗血时,被我们家提前安排好的更夫看到,都画了押。

证据链完整得,连京兆尹都看得连连点头。

到了最后,那些掌柜的,一个个都瘫软在了地上。

结果,毫无意外。

所有被告店铺,全部败诉。

除了要公开赔礼道歉,还要赔偿我们“玲珑阁”一大笔名誉损失费。

经此一役,“玲珑阁”的名声,不降反升,成了诚信经营的金字招牌。

而那些曾经使坏的店铺,则声名扫地,门可罗雀。

不出一个月,就有大半关门大吉了。

顾家,彻底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权,钱,名,我们都有了。

我娘和顾远帆,现在对沈知,已经不是敬畏了,而是……崇拜。

他们觉得,沈知就是顾家的福星,是文曲星下凡。

我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我顾远洲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沈知。

我开始尝试着,去了解她。

我会给她买她喜欢看的话本,会陪她一起侍弄那些花草。

我想走进她的世界。

可我发现,我根本走不进去。

她对我,对这个家,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她会为我规划好官场上的每一步路,会为顾远帆打理好生意上的所有事,会把我爹娘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做得完美无缺,像一个最高效的管家。

但她的眼睛里,永远没有温度。

她对我笑,但那笑意,到不了眼底。

她关心我的身体,但那关心,像大夫对病人的例行公事。

我们是最亲密的夫妻,也是最默契的盟友。

却唯独,不像爱人。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在她那个宝贝首饰盒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已经泛黄了。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

那是一封……她写给她父亲的信。

信的内容,让我如坠冰窟。

“父亲大人在上,女儿知悉家中困境,愿为家族牺牲。顾远洲此人,女儿已查明,虽是寒门,但天资聪颖,有状元之才。此次联姻,于沈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投资。女儿嫁入顾家后,定当竭尽所能,辅佐其上位,利用其权势,为我沈家,在京城谋得一席之地。待大局已定,顾家气运,皆为我所用之时,便是沈家东山再起之日。望父亲珍重,静候佳音。”

落款日期,是在我们成亲前的一个月。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不成样子。

原来……是这样。

从头到尾,都是这样。

什么恩师做主,什么故人之女。

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她嫁给我,不是因为情爱,不是因为命运。

是因为我,是她沈家看中的,最有潜力的一个“投资品”。

她对我好,对顾家好,不是因为她把这里当家。

是因为,这里是她的事业,是她用来实现家族复兴的……工具。

难怪……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难怪她总能那么精准地,处理所有危机。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

一个冷眼旁观,手握剧本的……导演。

我,我娘,我爹,我弟弟……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她戏里的演员。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她发了火。

我把信摔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看着那封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平静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类似于任务完成后的疲惫。

她没有辩解,没有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都看到了。”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我红着眼睛问。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顾远洲,我从没骗过你。”

“我帮你,是真的。”

“让顾家兴旺,也是真的。”

“只是……”

她抬起头,那双永远没有焦点的眼睛,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我的样子。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感情,只有……利弊和得失。”

“我们,是最好的盟友,不是吗?”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啊。

盟友。

我顾远洲,高中状元,官居高位,坐拥金山。

所有人都羡慕我。

羡慕我有一个,能把整个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好妻子。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这辈子,娶了一个爱我的人。

她爱我们顾家的权,爱我们顾家的钱。

她爱所有能让她家族复兴的一切。

唯独,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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