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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调风,裹挟着律师楼里特有的消毒水和纸张的陈旧气味,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我端坐在宽大的黑色皮质扶手椅里,像一座被遗忘在雪原里的石雕,指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对面,我的丈夫钱书衍,姿态放松地陷在另一张同样质地的椅子里,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他依旧挺拔的身形。他身旁紧挨着的,是金书瑶——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天的主角。金书瑶纤细的手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正肆无忌惮地切割着顶灯投下的光线,折射出冰冷而刺目的火彩,每一道光芒都精准地刺在我的视网膜上。

“金女士,”负责起草协议的张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开始用公式化的语气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根据钱先生提供的意愿,以及我们前期沟通的情况,这份协议的核心条款如下: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位于滨江花园的婚房,产权登记在顾先生名下,归顾先生所有;双方名下各自持有的存款、股票、基金等动产,归属各自名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字都缓慢地、清晰地砸进我的耳膜。滨江花园那套房子,可是我耗尽婚前积蓄,加上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微薄支援才凑够的首付,然后和钱书衍一起,用两人婚后微薄的工资一点点还着贷款。那些我熬过的夜,加过的班,省吃俭用存下的每一分钱,此刻都成了协议书上冰冷的、被抹去的签字。

而钱书衍和金书瑶,他们的手指在桌下隐秘地交缠着,如同两条冰冷的蛇。金书瑶微微侧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得意与怜悯的微妙眼神睨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姐姐,你守着的,不过是我挑剩下的残羹冷炙。

张律师的声音还在继续:“……关于婚内共同债务,双方确认无异议。综上,金女士,您确认放弃所有财产分割主张,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净身出户’。这是钱先生提出的基本要求。如果您对以上条款没有异议,请在最后一页签名处签字确认。”

“净身出户”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我猛地抬起眼,目光直直射向钱书衍,眼神里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被冰封住的死寂荒漠。

“书衍,”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 “滨江花园的房子,首付一百五十万,其中一百二十万,是我爸车祸的赔偿金和我工作七年的全部积蓄。婚后三年,我们一起还了四十二万贷款。现在,你居然让我净身出户?”

钱书衍终于从和金书瑶的腻歪中抬起眼皮,看向我。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是他面对“麻烦”时惯有的表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早已习以为常的不耐烦。“慧妍,”他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感情没了就是没了。我跟瑶瑶在一起,很快乐,很轻松。你呢?你只会跟我算这些鸡毛蒜皮的账,没完没了地提你那点钱!听着就烦。”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那枚和金书瑶手上款式相仿、只是略小一圈的男款铂金婚戒,在灯光下冷冷一闪。“别闹了,”他的语气软了一点,却更像是一种施舍,一种笃定的宣判,“你离开我,怎么活?你那份工作,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够你付这城里一个厕所的房租吗?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笔钱就是你的?签了吧,大家好聚好散。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私人……再补偿你十万块。”他朝张律师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轻轻推到我面前。

十万块的支票?我的目光落在支票那串冰冷的数字上,又缓缓移到金书瑶指间那枚价值百万、流光溢彩的钻戒上。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原来我这十年的青春,倾尽所有的付出,在他眼里,只值这枚钻戒十分之一的价格,只值他此刻轻飘飘一句“补偿”。

金书瑶适时地依偎得更紧了些,声音甜得发腻,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蜜糖般的毒液:“姐姐,泽哥也是为你好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拿着这笔钱,回老家做点小生意,或者找个……嗯,找个踏实点的男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别犟了,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看,你说是不是?”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那枚钻戒的光芒几乎要晃瞎人眼。

我再次看了看那张支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再次看向钱书衍。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里面翻涌着被彻底践踏的痛楚、被当众羞辱的愤怒,还有一种濒临深渊的绝望,但最终,这些激烈的情感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强行压了下去。那平静,深不见底,令人心悸。是啊,毕竟那笔钱也是领了结婚证后她的父亲直接打到钱书衍的账户上的,根本没证据证明这笔钱是的性质。

“好。”我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钱书衍和金书瑶脸上几乎同时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成了!这个麻烦,终于要彻底甩掉了。

我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笔,而是轻轻按住了那份摊开的离婚协议,指尖依旧冰凉,却异常稳定。

“协议,我签。”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但钱书衍,你听清楚。今天,是你和金书瑶亲手把我推出了这道门。”我的目光再次扫过钱书衍,再落到金书瑶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一字一顿,“从今往后,我金慧妍是死是活,是穷是富,与你们再无半分瓜葛。我的人生,是好是坏,也再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来置喙一句。记住你们今天说过的话。”

说完,我没有再看对面两人瞬间有些错愕的表情,直接转向张律师,语气斩钉截铁:“笔。”

张律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下意识地将一支沉甸甸的黑色签字笔递了过去。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只停顿了不到一秒。

金慧妍。

三个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劲。最后一笔落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甚至微微划破了厚实的纸张。

签完,我将笔轻轻放在协议上,推回给张律师。然后,我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始终没有再看顾泽和林晓一眼,拿着张律师递给我的支票,放进了钱包,径直走向门口。

拉开厚重的实木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我在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回室内,带着一种冰封的寒意:

“钱书衍,金书瑶,祝你们这对……‘真爱’,天长地久。”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虚伪空气,也隔绝了我过去十年的人生。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

此时的滨海市像一块巨大的、正在冷却的烙铁,散发着白日喧嚣过后的余温和一种沉闷的疲惫。我站在公交站牌下,晚高峰的车流汇成一条条缓慢移动的、闪着刺眼红光的河流。

这个时候,雨水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点,很快就连成了线,最后变成倾盆之势,粗暴地冲刷着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脸颊、单薄的外套,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刺骨的寒意让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我没带伞。周围等车的人咒骂埋怨着,纷纷挤向站台那窄小的遮雨棚。

我此时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只是茫然地站着,任由雨水冲刷。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包里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布料灼烫着她的身体。净身出户。十年,一场空。钱书衍那句“你怎么活”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反复回响,带着残忍的嘲弄。

一辆公交车进站,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扑了站台上的人一身。人群一阵骚动,抱怨声四起。我被人群推搡了一下,踉跄着退后一步,脚下踩到一个湿滑的东西,差点摔倒。我下意识地低头,是一张被雨水打湿、踩得脏污不堪的即开型福利彩票,沾满了泥水,皱巴巴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冰凉的纸片黏在指尖,上面的图案和数字模糊不清。我记得这张彩票。那是大概一个月前,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泡面,店员找不开零钱,随手塞给我的。我当时看也没在意,顺手就塞进了钱包最里层的夹缝,然后……彻底忘记了它的存在。

直到今天下午,在律师楼等待那场“审判”前,我翻找身份证时,才又瞥见了这张早已过期、被遗忘的废纸。那时,我只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它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场大雨,又把它冲回了我的脚下。

是命运无情的嘲弄吗?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连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也要跳出来提醒我的愚蠢和落魄?

我捏着那张湿透、肮脏的彩票,指尖用力,几乎要把它揉碎。雨水顺着我的发梢、下巴不断滴落,砸在彩票上,晕开更深的污迹。一种巨大的、毁灭一切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好想把它撕得粉碎,扔进这肮脏的雨水里,就像扔掉我那可笑的人生。

但最终,我只是把它攥得更紧,塞进了同样湿透的裤子口袋深处。冰冷的纸片贴着皮肤,像一块小小的、坚硬的冰。此时的我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哪怕只是对着一个无用的、早已注定的结果,也需要一个希望……

公交车迟迟不来。雨越下越大。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放弃了等待。转过身,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像一个个扭曲的鬼脸。

不知不觉,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全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终于在一个陌生的街角,看到了一家小小的、灯光昏暗的彩票店。门头上“福利彩票”几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店主,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

我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喑哑的碰撞声。一股混杂着烟草味、陈旧纸张味和湿衣服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我走到柜台前,动作有些僵硬地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张同样湿透、沾满污泥的彩票,还有一张被水泡得有些发软的十万块钱支票。

“麻烦,”我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沙哑,“兑一下这个。”

老店主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浑浊的目光落在我狼狈的样子和那张肮脏不堪的彩票上。他皱了皱眉,显然有些嫌弃,但还是接了过去。彩票湿漉漉、黏糊糊的,边缘还沾着泥点。他用粗糙的手指费力地捻开,然后拿起柜台上一个屏幕有些划痕的旧扫描器。

“滋啦——”

扫描器发出刺耳的读码声。老店主不耐烦地晃了晃彩票,又扫了一次。

“滋啦——”

还是没反应。他嘟囔了一句,大概是在抱怨彩票太脏或者机器太旧。他凑到灯光下,眯起老花眼,努力辨认着彩票上模糊的数字和日期。看了几秒,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姑娘,”他把彩票丢回柜台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肯定,“你这票,过期了。上个月28号开的奖,今天都……”他抬头看了看墙上一个停摆的挂钟,“咳,反正早过期了。兑不了啦,废纸一张。”他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又低头去看他的报纸。

过期了。废纸一张。

意料之中的答案。冰冷的绝望像这无休止的雨水,彻底浇透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侥幸,也熄灭了。我看着柜台上那张沾满泥污、皱巴巴的纸片,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连一张废纸,都懂得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予我最后一击。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再次捏起那张彩票。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角那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

纸团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桶内,发出一声轻响。

我拿出10万的支票说:“能不能全部买成彩票?”

老店主看着我递过去的支票说,我们店小,收不了,要不你去西门那个大点的彩票店?

我明白老店主是委婉拒绝我的支票,于是转身,拉开彩票店的门,重新走进铺天盖地的冰冷雨幕中。风铃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老店主抬起头,看着那个消失在雨中的、挺直却无比萧索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翻看他的报纸。垃圾桶里,那团湿透的废纸,静静躺在果皮和烟蒂之间。

几天后,我已经把支票兑换成现金存进了银行卡,天空再次下起雨来,我以为就买个彩票,不至于淋雨,结果这雷阵雨说下就下,我还是被淋了一身,我再次来到老店主的彩票店里,说:“老板,我要买彩票。”

老店主问我买什么号?

我说:“我买十万块钱的,你看着买吧。”

“多少?十万块钱?”老店主再次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仿佛我在跟他开玩笑似的。

“是的,老板,十万,我扫码支付。”我再次肯定地说道。

或许是老板听到我说是“扫码支付,”估计还是不放心,我干脆拿出手机对着他的支付码扫描支付,当老板听到提示音:“到账十万元整。”

这才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似的开始给我打码:其中首先是主攻账户(6万元),采用“7+1复式”(14元/注),也有“8+2复式”,其次是防守账户(3万元),“4胆5拖”(20元/注),或者“3胆8拖”(56元/注)剩下的就是机动账户(一万元),采用“6+16”全蓝复式(32元/注)。

老店主一边解释,一边给我打码。由于年纪大,老眼昏花,老店主怕出错,打的很慢,很认真,最后确认出票还要再三帮我确认一下。看着老店主如此举动,我很感动,其实这十万我本不想拿的,但是又不想看到那一对贝戈人再次得逞,我不得不拿,正好拿这笔钱买彩票,运气好了中个大奖,运气不好,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拿着老店主打出来的彩票,我回到了小区准备搬家。

一个月后,狭窄的出租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这是我在城中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落脚点,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墙壁斑驳,窗户对着隔壁楼的油烟管道。

我蜷缩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旧外套。持续的高烧让我浑身滚烫,意识昏沉,头痛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干裂灼痛的喉咙。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和半盒吃了还剩几粒的廉价退烧药。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胃。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本地新闻APP的页面上。一则加粗的标题异常醒目:

【寻人!我市爆出超级巨奖!两亿七千万得主神秘消失!彩票站老板急寻!】

下面配着一张监控视频的模糊截图,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外套、身形瘦削的女子背影,正走出那家小小的彩票店。时间赫然标注着:是我最后一次出入彩票店的时间。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卧槽!三亿七千万?!税后到手也三个多亿啊!这泼天的富贵!”

“监控这么糊,这姑娘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彩票店老板找不到她,听说是小区里的住户。”

“我的天!这得是什么家庭条件啊?这么长时间都不兑换,视金钱如粪土?”

“楼上醒醒,看那穿着打扮,明显是普通打工族!肯定是不知道中奖了!”

“彩票店老板说她买了十万块钱……天啊,花了十万中了这么多钱,也值了!”

“求求了!快找到这个锦鲤小姐姐吧!我想吸吸欧气!”

“最新消息!有人扒出来那家彩票店地址了!就在滨江花园附近!”

此时的我烧得迷迷糊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那些滚动的评论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在我混沌的意识里搅动。两亿七千万?彩票?中奖了?我只觉得吵闹,头痛欲裂。我挣扎着伸出手,想关掉屏幕,指尖却无力地划过,不小心点开了新闻里附带的那个模糊监控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那个在雨夜中走进彩票店的背影……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个被雨水打湿、微微佝偻着肩背的侧影……那件深色的、被雨水浸透后颜色显得更深的旧外套……那湿漉漉贴在脸颊的头发……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将高烧带来的昏沉感狠狠劈开!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大牵扯得我眼前发黑,一阵剧烈的眩晕。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病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那个背影是我!

“我中奖了?我居然真的中奖了?三亿七千万?”

“不……不可能……”我颤抖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在梦呓。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印证着这个让我灵魂都在战栗的事实!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更深的恐惧和不确定。万一……万一是自己烧糊涂了?万一是新闻搞错了?万一那些彩票……没有中奖?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凉,几乎窒息!

我像疯了一样掀开身上的旧外套,赤着脚就跳下床,甚至顾不上穿鞋。脚底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我扑向墙角那个小小的、瘪瘪的行李袋——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双手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抖得厉害,拉链几次都拉不开。

哗啦!

我粗暴地把行李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磨破了边的旧钱包,几本书,一些零散的洗漱用品……散落一地。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视着。

彩票呢?我花了十万买的彩票呢?

没有!

那个装着彩票的旧钱包呢?!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高烧带来的热度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钱包……我的钱包……”我有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跪在地上,双手发疯似的在那一小堆杂物里翻找、扒拉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塞满了灰尘。

没有!还是没有!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脖颈,越收越紧。难道……难道那天我搬家扔掉的,不仅仅是彩票?连钱包也一起……不!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叠彩票!钱包应该还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拼凑。

那天……雨天……彩票店……她……钱包!她当时把钱包放回哪里了?!

裤子口袋!对,是那条湿透的牛仔裤!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床边椅子上搭着的那条皱巴巴、依旧带着水渍干涸痕迹的深蓝色牛仔裤!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手指颤抖着伸进冰冷的、湿气未散的裤兜里……

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硬的皮质边缘!

我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那个磨损得露出底层纤维的旧钱包!它还在!湿气让它摸起来有些黏腻。

此刻,我的心跳已经快到了极限。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指,拉开钱包最里层那个小小的、隐蔽的拉链夹层……

一张张同样被水泡过、边缘微微卷曲、带着淡淡泥污痕迹的纸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捏了出来。

正是那些被揉皱又抚平、沾着泥点、印着模糊数字的福利彩票!

它们还在!它们没有被扔掉!它们一直在这里!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克制!我死死攥着那一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把它们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那是我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滚烫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疯狂滚落。

我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又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找到了绿洲,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宣泄的、近乎嚎啕的嘶哑。

“是我的……是我的……”我反复地、神经质地念叨着,眼泪汹涌,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些小小的纸片,在我汗湿的掌心,承载着一个足以打败她崩塌世界的、荒诞而真实的天文数字。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嘶哑,眼泪流干,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抽噎。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似乎被这巨大的刺激强行压了下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清醒感,如同手术刀般锋利地切入她混乱的脑海。

我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那张破旧的、布满划痕的小桌子前,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则寻人新闻上,评论区依旧在疯狂刷新,猜测着这位神秘得主的身份和下落。

我的眼神,一点点地变了。

几天前律师楼里那令人窒息的屈辱,钱书衍那施舍般的“十万块”,金书瑶指间刺目的钻戒光芒,那句锥心刺骨的“你怎么活”……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愤怒、痛苦和不甘,此刻在这张价值三亿七千万的彩票面前,被百倍、千倍地放大!如同沉寂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一个清晰、冰冷、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新闻页面下方提供的省福彩中心的官方联系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这里是省福彩中心。”一个公式化的女声传来。

“我,”我吞吞开口,声音因为哭泣和高烧而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你们要找的人。中奖的彩票,在我这里。”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声音如此嘶哑狼狈的女人会是那个搅动全城的天选之人。几秒后,对方的声音立刻变得无比郑重和急切:“女士!请您务必保护好彩票!绝对安全!我们立刻安排!请您提供您的位置,我们会派专车和安保人员以最快速度接您来中心办理手续!绝对保密!绝对安全!”

“好。”我只回了一个字,报出了城中村那个破旧小旅馆的名字。挂断电话,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依旧紧紧攥着那些彩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抬起眼,目光透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望向外面城中村杂乱的天际线。一丝极其冰冷、甚至带着点疯狂的笑意,缓缓地、缓缓地爬上了我苍白干裂的嘴角。

钱书衍,金书瑶。

你们不是想看我怎么活吗?

好戏,才刚刚开始。

省福利彩票中心那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此刻如同被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滴,彻底炸开了锅!

巨大的、鲜红的横幅早已高高悬挂在正门上方:“热烈祝贺我省喜中双色球超级大奖三亿七千万!” 横幅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时间刚过上午九点,但中心门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互相推搡着抢占最佳位置,兴奋和焦躁写在每一张脸上。维持秩序的保安和警察拉起数道警戒线,额头冒汗,奋力阻挡着不断试图往前挤的人群。更多的市民闻讯赶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手机高高举起,议论声、惊叹声、羡慕的尖叫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出来了没?得主来了吗?”

“我的妈呀,三个多亿啊!一辈子……不,十辈子也花不完啊!”

“听说是个女的!”

“快看!那边!车队来了!”

人群的骚动瞬间达到顶峰。所有镜头齐刷刷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只见一支由三辆黑色锃亮的奔驰S级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前后警用摩托的严密护卫下,如同劈开海浪的利舰,沉稳而威严地驶入中心大院,径直停在大楼VIP通道入口处。车门打开,数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形彪悍的安保人员率先下车,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在通道口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

第三辆车的后门打开。一只穿着普通帆布鞋的脚踩在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闪光灯!刹那间,无数道炽白刺目的闪光灯如同暴雨般疯狂亮起!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密集得如同爆豆!光线强烈得足以让人短暂失明!

在这样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强光风暴中心,一个人影缓缓走了下来。

不是人们想象中的珠光宝气、意气风发。

我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过时的深色棉麻衣裤,洗得微微发白。身形瘦削得厉害,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和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苍白的脸上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黑色琉璃,沉静、冰冷,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漠然,直视着前方汹涌的人潮和闪烁的镜头。

我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周遭山呼海啸的喧嚣都与我无关。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如此巨大的财富光环和疯狂的场面映衬下,反而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是她!就是她!”有眼尖的记者对照着之前模糊的监控截图,激动地大喊。

“女士!请问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您打算怎么使用这笔巨款?”

“能透露一下您的身份吗?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您真的是随手买的彩票吗?”

无数问题如同炮弹般砸来。安保人员奋力阻拦着试图突破防线的记者。现场一片混乱。

我对那些尖锐的问题置若罔闻。她在几名核心安保人员的贴身簇拥下,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财富巅峰的VIP通道大门。她的步伐不快,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定。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与周围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就在我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内的瞬间。

“金慧妍——!!!”

一声撕裂般的、带着极度震惊、狂喜和某种疯狂意味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人群外围炸响!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骨子里!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人群被强行分开一道缝隙。钱书衍头发凌乱,昂贵的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脸上混杂着长途奔波的汗水、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攫取猎物般的贪婪,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不顾一切地撞开阻拦的保安,朝着即将关闭的VIP通道大门猛冲过来!

“慧妍!是我!是我啊!书衍!”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门内那个即将消失的瘦削身影,“彩票!那张彩票!是我买的!是我那天在便利店买的!是我给你的零钱!那是我的!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慧妍!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他的出现和这石破天惊的喊话,瞬间引爆了全场!记者们疯了!镜头全部转向状若疯狂的钱书衍!闪光灯再次连成一片白昼!这可是超级大奖背后最劲爆的狗血伦理剧!

“钱先生!您说彩票是您买的?!”

“您和这位中奖的林女士是夫妻关系?!”

“请问您有证据吗?!”

“你们是否正在办理离婚?!”

场面彻底失控!保安和警察的压力陡增!

VIP通道那厚重的、隔音极好的大门,在林晚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钱书衍歇斯底里的咆哮、记者疯狂的追问、人群鼎沸的喧嚣,瞬间隔绝了大半。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安静,肃穆,铺着柔软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几名福彩中心的高层领导和工作人员早已在此等候,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但眼神深处难掩震惊和探究——显然,外面顾泽那石破天惊的吼声,他们通过内部监控听得一清二楚。

我站在柔软的地毯上,背对着那扇隔绝喧嚣的大门。外面钱书衍疯狂的叫喊声,隔着厚重的门板,变成了沉闷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像遥远地方传来的闷雷。

我没有回头。

福彩中心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领导快步迎上前,脸上堆着最和煦的笑容,试图缓和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金女士,您受惊了!外面那个……呃,那位先生……”他斟酌着措辞,“我们会处理好,确保您的兑奖过程绝对安全和顺利!您放心,只要彩票是合法持有,奖金必定属于您个人!”

我听到后点点头,缓缓转过身。

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病容未消。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最冷的星子。我看着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领导,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门外那个正在疯狂叫嚣的前夫。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在我苍白的唇角悄然勾起。

我没有回应领导的安抚,也没有理会门外持续不断的、越来越狂躁的拍门声和喊叫。

我只是微微低下头,动作从容地,拉开了那个旧帆布包最外侧的拉链。在一众福彩高层紧张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却显得异常沉重的透明文件袋。

袋子里,赫然是那份在律师楼签好的、墨迹早已干透的离婚协议书。最后一页,“金慧妍”三个字,签得力透纸背。

我捏着文件袋的一角,将其微微举起,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内容。然后,我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面前几位神色各异的高层,最后,仿佛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落在了门外那个正歇斯底里的男人身上。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VIP室内,也清晰地被门边的麦克风捕捉到,传到了门外连接着的媒体直播设备上:

“这位领导,还有外面那位……”我顿了一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钱先生,你们说得都对。”

我晃了晃手中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纸张在灯光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张价值三亿七千万的彩票,法律意义上的归属权,在一个月前之前,或许还值得商榷。”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冰凌碎裂,“但现在,它只属于一个人。”

“那就是我。”

我将那份离婚协议轻轻放在旁边一张铺着丝绒桌布的小圆桌上,动作优雅得像在放置一件艺术品。

“至于门外那位歇斯底里的钱先生,以及他那位指间戴着百万钻戒的‘真爱’金书瑶小姐……”我的目光转向福彩中心那位领导,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令人心颤的力量,“他们似乎很缺钱。为了钻戒,为了新生活,不惜榨干前妻的最后一滴血。”

我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思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这样吧,”我轻轻开口,如同在决定晚餐的菜单,“麻烦贵中心,在扣除所有税费后,从我的奖金里,额外拨出二十万——正好是他当初施舍给我‘净身出户’补偿款的两倍。”

我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以钱书衍和金书瑶的名义,捐给市里的流浪动物救助站。”

VIP室内,一片死寂。所有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员都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门外的喧嚣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停滞了半拍。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绽放在我苍白病弱的脸上,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原上盛开的罂粟,美丽,致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

“毕竟,”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是这对‘璧人’,亲手把这份泼天的‘幸运’,推开的。”

我微微颔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兑奖大厅深处那张早已准备好的、铺着红丝绒桌布的公证台。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仿佛踏碎了门外钱书衍最后一丝疯狂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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